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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张子良

张子良1941年出生于子洲县电市张家沟村。国家一级编剧、作家、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劳动模范。代表作品有《一个和八个》《黄土地》《默默的小理河》《一棵树》等。

张子良去世是2007年,十多年过去了,夜里我还是常梦到与他在一起走着,不知去何方,醒来思量,是一种疼痛又温暖的感觉。

张子良出生的年代,正是战乱年月。1948年,子良的父亲带着一家人逃难去了山西。上世纪五十年代,子良一家又回到了陕北子洲老家。他的小学与初中,在故乡张家沟和电市乡之间往返来回。也正是这时,他大约看了人生的第一部电影,我无法想象一个乡下的孩子第一次看到电影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只知高中时代,张子良迷上了电影。

带着对电影朦胧的企盼,1963年,张子良考上了西北大学中文系。那个极端贫困的年月,据子良的一位同学讲,有一次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子良把裤带卖了,换了一块红薯吃,用一根细铁丝勒住腰身。子良没有钱买电影票,他就通过写影评获得免费的电影票。为了写好影评,看完电影后,他把故事梗概、片段、人物、细节,特别是台词,默默地写下来,把一个个电影剧本,拆开来分析结构、风格,写上密密麻麻的眉批与看法。

1966年,子良从西北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安电影制片厂洗印车间搞后期剪辑,大约七年的光景,他全身心地学习,像一只蚕似的默默咀嚼着电影文化的精神食粮。在子良调入西影文学部后不久,就被厂里派送到北京电影学院编剧进修班学习,这是1980年。一年后,子良回厂。

八十年代初,子良写了几个剧本,但厂里并不看好。他把电影文学剧本《一个和八个》远投广西电影制片厂,这部标志着第五代一声春雷的影片、打破了当时文学创作中好人坏人之分的反传统影片的问世,历经磨难。

北京电影学院,《一个和八个》解禁放映的一天,在同学们的掌声中,张艺谋哭了。西影人也在本厂俱乐部全场的掌声中,看完了影片,当时的子良只撂了一句话离座而去,他把泪流在了心里。

当吴天明看上路遥的《人生》时,张子良带着他找到自己的陕北同乡路遥。此后,这部决定吴天明艺术命运、西影厂命运的电影《人生》,由张子良任电影文学责任编辑,他帮助路遥完成了电影剧本的创作,这应该是两位陕北文化巨子一次成功的合作。此后,吴天明一跃成为西影厂厂长,路遥一夜成名红遍全国。

在陕北拍电影《人生》的吴天明,遇到了张子良、张艺谋、陈凯歌、赵季平正为电影《黄土地》采景。张子良把陈凯歌和张艺谋推荐给吴天明厂长,从此吴天明与他俩结缘,之后便有了轰动中外影坛的电影《孩子王》《老井》《红高粱》。

电影《黄土地》空前成功。子良在《我是陕北人,我爱黄土地》一文中写道:“为什么在为自己土地上的历史动情呢?我爱黄土地,贫穷也爱,我只知其爱,不知爱之所以。真是苦在心里,但我以陕北人宣扬陕北事而暗自欣慰。”

后来,去日本访问的张子良,看到电影事业一直走在中国前列的日本,为《黄土地》步入世界影坛而震惊时,他说自己有一种战胜者的傲骄和被理解的痛快。这大概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文化软实力吧。

张子良在战争题材上有独特的见解,他认为:“战争,未必只是在战场上发生,他常常深入没有炮火的地方,波及不见经传的角落,发生在未曾目睹战争人的心里。”

张子良的《一个和八个》《黄土地》是中国电影第五代的发轫之作,这种宏观历史反思的意象化造型风格,是第五代电影的标志,在国际上,为中国也为亚洲电影赢得了受人瞩目的一席之地。其电影文化的民族性和电影形式的新颖感,丰富了20世纪末期世界电影的景观。正是由于国际舆论这种肯定性的评价,第五代电影的历史作用,它拉近了中国电影和世界各国的距离,加速改变了中国电影发展的进程,掀开了中国电影新的一页。

中国电影第五代的断代之说,也是从张子良的这两部电影而起的。纵观张子良的电影艺术成就,你会觉得他像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夜空。80年代的中国,处于改革开放之初,计划经济体制仍在延续,文化市场尚未全面开放,外国电影还未完全渗入,因此第五代电影的人文探索与非商业化的运作得以生存和发展。而90年代以后,经济、人文思潮和电影语言的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张子良的创作从电影《一棵树》、电视剧《西行漫记》后遂渐放缓了脚步。应该说他还没有来得及认识、思考社会发生的变化,就因脑出血发病倒下,2007年8月14日,死神把这位上帝的仆人接走了。

据子良的儿子张军回忆,父亲的朋友探望完走后,子良拍床浩叹,震得山响。中国电影百年之际,我去拜访他时,他坐在轮椅上,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说:“看咱们那时闹的世事,多好呀!”子良就是这样,常常为心中还存有的一片净土而深深留恋,常常为一个挥之不去的旧梦激动不已。

地下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路遥、张子良,他们都是黄土地上的精灵,是20世纪中国北方这块神奇高原上最迷人的风景线。他们的成功,是偶然里的必然,也显现了这块土地上种族遗传的密码。

子良在病倒的前一年,在他的朋友张弢、马治权督促下完成了他一生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我的伊甸园》。在结尾部分,子良写道:“我父亲、母亲的离去,那情状该是多么震撼人心的坚决,父亲、母亲该是知道他们的儿子过分懦弱,再不放单飞是不行了!”“一种结束,必须就包含了一种自由,我的自由,注定得以父亲、母亲的去世换取吗?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轻看我的自由。”

我常常在茫茫的人海中看到路遥、子良、张弢的背影,走近却不是,怅然若失的我禁不住热泪流淌。我此生幸运的是与陕北黄土高原上的这三位汉子共过事,他们离去得越久,让人思念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