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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救荒本草 作者/拓毅

引  言

     闲来读著名作家汪曾祺《老学闲抄》中《故乡野菜》篇,使我不仅知道了“留心可以度荒的草本,绘成图谱,似乎是明朝人的一种风气”(汪曾祺《王磐的〈野菜谱〉》中语),而且,又勾起了我儿时和少年时的许多有关饥饿的记忆;特别是饥不择食、以野菜野草聊以充饥度日的情形,时至现今,仍恍如昨日,记忆犹新。近日读《诗经》,发现其中有关古代妇女采摘野菜的诗篇诗句也颇不少,这里不妨抄录如下: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采采苤苡,薄言采之。”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读这些诗句的注释得知,“荇菜”是一种水生植物,夏天开黄花,嫩叶可吃;“卷耳”是草本植物,也就是我们老家俗称的“苍苗”,嫩苗可做菜吃;“苤苡”即车前草,俗称“猪耳朵草”,嫩叶子为野菜;“苹”是水生植物,夏秋开白花,四叶相合,又称“四叶菜”;“苦”即苦菜;“薇”即野豌豆苗;“芹”即野芹菜。

    以上所录诗句,多是在“十五国风”中搜得。“国风”反映的多是下层百姓的生活。我们从这些诗句中看出,在上古时代,人们的物质生活并不好,特别是普通百姓的生活更是艰辛,这从他们经常采摘野菜聊以卒岁便可得知。

    如果说上古时代人们采摘野菜以果其腹,多为自然因素所致;那么,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吞糠咽菜,甚至靠草类植物活命,就主要是由于粮食生产形式和分配不公等社会制度所使然。记得那时候,人们最为关心最为头疼的问题就是吃饭——吃不上饱饭,更吃不上像样儿的好饭。多数家庭都是粮食不足“瓜菜代”;有的甚至连瓜菜也吃不上,就只好以“草木代”了。饥饿在那个年代给人们带来生理和精神上的痛苦,著名作家张贤亮、路遥、余华在其《绿化树》、《平凡的世界》、《活着》中都有过精彩记述,他们笔下那些有关饥饿的细节描写不是夸张虚构,都是真真切切的生活实录。1972年,县政工组张某到我们附近的一个村子驻队,他每天都到农田基建工地督战,并且还甩开膀子带头大干苦干,群众都称他是个实干家。一次,他发现一个姓马的老汉到工地一侧的阳圪崂去“方便”,半天都不见回来,便好生恼火,认定这个马老汉一定是在溜懒腰子。等马老汉“方便”罢回来后,张某就厉声训斥说:“懒驴屎尿多,拉泡屎怎这么费劲?”马老汉当着众人面挨了训斥,心里很不是滋味,便红着脸分辩道:“我顿顿饭不见五谷,吃的全是野菜和树叶,吃一罐,就能屙一罐。屙的多,自然就费时。”张某听后,以为马老汉在狡辩,于是,就亲自到那个阳圪崂去查看,看这个马老汉是不是真的“吃一罐,就能屙一罐”。到了那个阳圪崂,张某见地上果然堆着一大泡屎。那屎的颜色并不是像一般的屎呈黄黑色,而是绿糊糊的,看上去,全是未消化掉的菜片树叶。张某顿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个马老汉确实可怜。返回后,就再未指责马老汉,还过上一段时间,就催促马老汉到那个阳圪崂去“方便”,以使这个忍饥受饿的老汉能得到尽可能多一点的歇息时间。1976年上半年,我在村里担任大队革委会主任职务,一天,正同驻队干部老拓商讨组织群众生产自救、安度灾荒的事儿,突然,我的一个远房婶子哭哭啼啼来到队部,向我和驻队干部老拓哭诉说她家“断顿”已好几天了,一家人全部饿肿了。说着,挽起裤腿,用手指头压腿上的肌肉,一压一个深坑,那陷下去的深坑半天都复原不了。正好,几天前老拓从公社带回来一大包用于消肿的“康复散”,老拓便赶忙取了几袋递给我的这个远房婶子,要她带回去给家人吃,以使一家人的浮肿尽快消退。看着我的远房婶子拿着“康复散”抹着眼泪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同老拓沉默了好长时间,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饥饿在我们共和国的历史上留给人们的记忆确实是太深太深。忆及那段历史既是一种痛苦,又是一种享受(享受苦难)。而正因为如此,那段历史就在经历过它的人们的心头永远挥之不去,难以忘却。特别是饱享过野菜野草滋味的人们,在追忆那段历史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本文拟记述的就是那些曾拯救过无数人性命的野菜野草。记得《诗经》中有《野有蔓草》章,我原拟借用这个题目给我记忆中的野菜野草作“传记”,后来,读到了汪曾祺先生《王磐的〈野菜谱〉》一文,得知明朝洪武皇帝第五子曾编纂过一部《救荒本草》,于是,就决定袭用《救荒本草》这个题目,作为我这篇“传记性”文章的总题。

    啰嗦了以上这么多闲话,现在就让我正式开始为我记忆中的野菜野草“树碑立传”吧。

苦菜

    苦菜是野菜之王,《神农本草经》把它列为中品,属败酱科植物。它是野菜中最富营养最为可口的种类,也是灾荒年人们用以活命的“救命草”。民间有谚云:“清油调苦菜,各自取心爱。”陕北“信天游”中也有“白格生生脸脸太阳晒,苗格条条手手拔苦菜”的歌谣。现居浙江湖州的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沈泽宜先生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曾在子洲县某中学任教。一次,他带领几名学生到附近的地头田埂散步,曾随手拔起一株苦菜吟诵道:“星芒叶片四披纷,紧贴黄壤骨肉情。最忆凄风苦雨日,粉身碎骨为穷人。”这首即兴吟出的“苦菜吟”,情景交融,形象生动,语言凝练,意境高远,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称其为“苦菜的千古绝唱”。因为苦菜是野菜之王,所以,每遇灾荒年馑,它就成了人们争相采拔的首选对象,也正因为如此,往往就会出现苦菜被拔光拔绝,无处寻觅的现象。但苦菜有很强的生命力,只要它的根不被全部拔掉,那残留于地下的断根,不久就又会生出嫩芽,就又会从地面上钻出来供人们采拔了。

    拔苦菜是一种非常耗费体力的活儿,它需要你不断地跑路,不断地从这块地跑到另一块地,从这个山梁跑到更远的山梁,有时即便跑上半天冤枉路,也拔不满一个筐子。拔苦菜也要凭经验,凭眼力,不能单单碰运气。记得有一次,我同我姐一起去拔苦菜,走到一个山梁上,我姐朝四周望了一会儿,就指着对面的一个山坬说:“那里有苦菜。”我朝着我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有苦菜,就问我姐:“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苦菜?”我姐就说:“你看那个山坬上灰蓬蓬的,肯定是苦菜。”于是,我们姐弟俩便径直向那个山坬跑去。到了那个山坬一看,果然有一大片苦菜。我和我姐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放下筐子,用双手采拔起来,只一会儿工夫,就拔了满满两大筐。回村后,邻居看见我们挎着满满两筐苦菜,就羡慕地说:“哪里拔得这么多苦菜?咋又吃美了!”

    拔回的苦菜拣去毛根和杂质,就倒入滚水锅中焯煮,然后捞出倒入清水中浸泡,待泡去苦味后,就可食用了。苦菜有多种吃法,既可撒上食盐拌匀当菜就,也可和在稀饭中吃,还可拌上糠面蒸成“菜扒拉”吃。咀嚼时,略带苦味,别有一种滋味。有时,还可把拔回的苦菜阴干储藏起来,待来年春荒时充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县上的盲人宣传队来我们村上搞宣传,其中一个姓景的盲艺人被派到我们家吃饭。记得那天我们家做的饭是蒸“菜扒拉”、糠窝窝,锅底上还煮了几个南瓜。吃饭时,我姐给那个盲艺人盛了满满一碗“菜扒拉”,外带了一个糠窝头。那个盲艺人吃完一碗后,我姐问:“吃什么?”那个盲艺人回答说:“菜扒拉。”等第二碗吃完后,我姐又问:“吃什么?”那个盲艺人还是回答说:“菜扒拉。”就这样,这个盲艺人连吃了三碗“菜扒拉”,最后又吃了一碗煮南瓜,然后用一块又黑又脏的毛巾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连声说:“吃美了!吃美了!”这件事虽然已过去三十多年了,但时至现在,我还记得真真切切,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马齿苋

    马齿苋多生长在潮湿的河湾沟滩或田埂地畔,中药材书籍为其正名来源云:“本品茎叶为肥厚肉质,叶片长方倒卵形,多并排生长如马齿状,其性滑利似苋,故名。”但在我的老家,人们并不称其为马齿苋,而是俗称其为“胖娃娃草”,原因是这种草的茎肥胖而具有肉质感,且颜色白嫩中透着红润,一若婴幼儿胖胖的小腿小手。马齿苋的生命力极强,它的茎叶肥厚,富含水分,采收后倘及时晒不干,一遇潮湿之气,即能起死回生,所以,有人又称它为长命草。马齿苋的味道怎样,在过去由于我家没有吃过,所以不得而知。著名作家汪曾祺说他曾尝过马齿苋:“有点酸酸的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过去,我在一些有关毛泽东生活的文献资料中看到,毛泽东一生喜好吃炒马齿苋。在他的饭桌上,几乎顿顿都有一小碟炒马齿苋。由此我想,炒马齿苋一定是一种很爽口很好吃的菜肴。2006年初冬,我同几位友人去福建省武夷山旅游,在一个小饭馆就餐时,发现菜谱上有炒马齿苋的菜名,于是,就点了一盘炒马齿苋。服务员把炒好的马齿苋端上来后,我便迫不急待地夹了一团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感觉这炒马齿苋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说的那样,确实“有酸酸的味道,不难吃,也不好吃”。

    一日闲翻一份小报,一篇题为《卧底的梅干菜》的小文引起了我的注意。文中说,用于梅菜扣肉底料的梅干菜,就是晒干的马齿苋。小文的作者介绍说,每年的农历七月,他的母亲总要采集许多马齿苋,洗净了在开水中焯一下,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收藏在干燥的瓷坛中。临近春节时,他母亲便将马齿苋从瓷坛中取出来,用清水泡开切碎,用食油炒一下,再加入盐、干辣椒、豆豉等调料,上面倒扣一份做好的虎皮扣肉。然后装入蒸笼里用中火蒸一个小时,这个时候,满屋子都会弥漫着马齿苋和扣肉的扑鼻香气。这篇小文很使我惊讶:噢,原来我们在食堂里吃的梅菜扣肉,其中的梅干菜就是我们老家随处可见的马齿苋呀。于是,我对妻子说:“来年你抽空到河畔采集一些马齿苋来,咱也学着做梅菜扣肉,看那味道是不是和食堂里的一个样儿。”妻说:“那好办,来年咱就试试。”

地椒叶儿

    地椒叶儿是一种多年生小灌木状草本,为唇科植物,茎匍匐状,随处生根,多分枝,有强烈芳香气,《植物学大辞典》中把它称为百里香。我的生日在农历六月,记得小时候,每到生日这天,母亲就给我蒸白面花卷儿吃。母亲将发酵后的面团擀开,洒上一层地椒叶儿,再卷起来,然后用刀子切成一块一块的面卷儿,放在锅里蒸。蒸熟后的花卷透着一股很香的味道,比芝麻的味道还好。陕北的羊肉好吃,特别是陕北横山的羊肉更好吃。据说原因就是横山境内多长地椒叶儿,羊儿成满年吃地椒叶儿,那羊肉就自然多了一种其它地方的羊所没有的特殊香味。

秃扫儿

    秃扫儿的学名叫地肤子。它的茎直立多枝,嫩的茎叶可食用,味微苦而涩。秃扫儿长大成熟后就只能扎做扫帚了。2006年我去北京看儿子,在一个蔬菜地摊上发现摆放着不少嫩秃扫儿,我便好生纳闷:“怎么京城的人也吃这玩意儿?”

    说到扫帚,我又想起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有一年过九月九重阳节,村里第六生产队在打麦场上打荞麦。为了犒劳一年辛勤劳动的社员,队里给每个男劳动力管饱吃一顿“荞面圪坨”。社员马某一口气就吃下去三老碗“圪坨”。饭后,生产队长要马某拿扫帚扫场,马某直挺着身子,腰怎么都弯不下去。后来感觉胃被撑得一阵阵难受,便丢下扫帚,一圪膝跪在扫帚上,不迭声地骂道:“我日你妈圪坨呀!你把老子撑死了!”其他社员见状,就奚落他说:“圪坨是集体的,那命可是你自个的,谁叫你吃起集体的东西就不要命了?活该!”马某忍不住胃里的难受,便将食指伸进喉咙里催吐,吐后,便用手背揩那憋出来的泪珠,大口大口喘粗气。社员们就继续奚落他说:“你把吃进去的又吐出来,这不是浪费吗?毛主席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你这不是吃东西,而是在犯罪!”马某就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地柳儿

    地柳儿是生长在潮湿的河滩上的一种匍匐状植物,因了它的叶子形似柳叶儿,故名。地柳儿的叶片狭长而厚,采集后洗净在开水中焯一下就可食用。我没吃过地柳儿,但我的妻子小时候吃过。她说,地柳儿不耐煮,只要在开水中稍稍焯一下就行了。她还说,地柳儿绵绵的,没有一点儿怪味,比秃扫儿好吃多了。

黄花菜

    黄花菜学名蒲公英,为菊科植物。其叶片倒披,边缘呈锯齿状,花茎为细管状,直立,顶端开金黄色花朵,花形状类菊花,非常悦目。《唐本草》云:“叶似苦苣,花黄,断有白汁,人皆啖之。”灾荒之年,人们拔不着苦菜,就采黄花菜充饥。黄花菜没有苦菜耐煮,苦味也没有苦菜浓烈,洗净在开水中稍焯,便可食用,根本不需要浸泡除苦味。

    有关黄花菜,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一位年轻女子患了乳房痈肿,整日愁眉苦脸。母亲问她因何闷闷不乐,她因羞涩,不好意思向母亲说明病情,母亲就以为她做了败坏门风的丑事,于是就将她逐出了家门。姑娘被逐出家门后,病气交加,便欲投河自尽。恰巧被住在河边的一个姓蒲的老翁和其女儿小英子救起。当老翁和小英子得知姑娘投河的原因后,就马上采集了几株开黄花的绿草,捣烂敷在了姑娘的痈肿处,过了几天,痈肿就全消了。姑娘十分感激蒲老翁和小英子的救命之恩,就将那种绿草起名为“蒲公英”。

    虽说这只是个传说,但黄花菜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却是千真万确的。1982年初夏,我的妻子给儿子哺乳时,不慎垫伤了乳房,整个乳房一片红肿,疼痛难忍,体温也骤然升高。我看在眼里,但束手无策。母亲便叫我快到山上去拔些黄花菜来,我不敢怠慢,马上跑到一个山头的麦田里拔了几十株黄花菜。回到家里,母亲将这新鲜的黄花菜洗净捣烂,敷在了我妻红肿的乳房上,如此反复几遭,第二天红肿便消散尽净。那以后我就知道,黄花菜不仅能食用,而且还是治疗乳痈的妙药呢。

燕叶儿菜

    燕叶儿菜因其叶片细如燕尾,故名。其实,燕叶儿菜只是俗称,它的学名叫什么,不得而知。在我的老家,燕叶儿菜只是一种很好的牧草,反过来说,羊最爱吃的就是燕叶儿菜。但在饿馁之年,它也是充饥的好野菜。民间传说,王宝钏在“寒窑”十八年,就是以苦菜、燕叶儿菜充饥度日的。据说,现在的“寒窑”附近从不生长苦菜和燕叶儿菜。人们说,是被当年的王宝钏拔绝了。

白阳叶

    白阳叶,有些地方又称阳秃梢。因为它的枝条柔韧不易折断,我就想它应是一种藤本灌木。近查《中药大辞典》,知道它的学名叫藤五加,其根皮有活血消肿、祛风湿、壮筋骨之功效。

    白阳叶是一种很好的柴禾,小时候同伙伴到山里砍柴,若能砍得一捆白阳叶,就会高兴得不得了。这就是说,白阳叶实则是一种灌木,不能归入野菜类。但在困难时期,人们找不到其它野菜时,就捋白阳叶的叶子,然后,煮熟浸泡,除去异味,拌上糠面蒸吃。这种食物不易消化,吃得多了身体就浮肿。我在文首提到我的一个远房婶子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家人都身体浮肿,就是因吃白阳叶叶子所致。

    提到我的这个远房婶子,我还得顺便记述一件发生在他们家的事情。我的这个远房婶子共有三个儿子,都是挨身儿生的,一个比一个大不了两岁。三个儿子长成精壮后生后,都特别能吃饭。有一年,过“六月六”节,三儿子狗剩一个人就吃了一升面的白面片儿。饭后,狗剩的肚皮撑得青筋一根根暴露,直挺挺地躺在墙崖根下一动都不敢动。晌午过后,狗剩的肚子便一阵阵疼痛起来,后来,竟疼得他一边翻滚,一边直着嗓子嚎叫,额头上的汗珠子就像撒豆般滚落。家里人束手无策,便慌忙把他抬到县医院。医生给狗剩做了详细的检查,最后断定狗剩患的是急性肠梗阻,得立马做手术,否则,就有性命之虞。于是,狗剩就被推进了手术室。狗剩从医院回来后,每当提起吃面片吃出了个肠梗阻,就大惑不解地感叹道:“怪事!常听人说吞糠咽菜容易患肠梗阻,没承想,吃白面片都能吃成个肠梗阻,真是日怪!”

甜苣

    甜苣的学名叫苣荬菜,为菊科植物。《现代汉语词典》释云:“苣荬菜,多年生草本植物,野生,叶子互生,广披针形,边缘有不整齐的锯齿,花黄色,茎叶嫩时可以吃。”甜苣是仅次于苦菜的上等野菜。因为它所含苦汁没有苦菜多,采回稍煮便可食用,根本不需浸泡除味,故称“甜苣”。

    记得困难时期,人们常把甜苣同糠面混和起来烤成甜苣饼吃。这甜苣饼在锅里烙着的时候,散发着一股焦焦的略带甜味的香气儿,挺诱人的。可一旦吃到嘴里,就立马索然无味了。所以说,它是一种闻着香,吃起来差劲的哄人食物。

    说起糠面饼子,我忽然记得我曾在一篇题为《黑丑儿》的小说中有过如下的记述:吃糠面饼子“得花费许多唾沫才能下咽。每咽一口,都得皱皱眉头,而更困难的还是屙屎。糠面饼子火气大,屙屎时,屎块常常会凝结在肛门口,怎么努都努不出来。黑丑儿记得小时候娘经常用一把开三簧锁的长铜钥匙给她掏屎,边掏边数落说:‘叫你多吃一点菜,你就不吃,屙起屎来咋麻烦人!’娘还给爹掏屎,爹的头杵在茅厕的墙壁上,双手撑着地,黑溜溜的尻子撅得老高。娘每掏一下,爹就痛苦地呻吟一声,还不住地倒吸凉气。有时娘给爹掏完,爹又给娘掏。娘的屁股蛋白光光的,爹边掏边说着什么笑话,惹得娘哭笑不得,直骂爹是‘死鬼’。想起这些,黑丑儿就觉得心里酸楚楚的,怜悯爹娘真是命苦,成满年吃不上一顿像样儿的饭食,还得没白天没黑夜地忙活。”《黑丑儿》中的黑丑儿真有其人。她长得很美,惟一的缺点就是脸黑些。她娘家在大理河川,后来却嫁到一个叫做金斗梁的山窝里。她去娘家时,要经过我们村,我们村的年轻后生们都在背地里称她为“黑牡丹”。

辣辣

    辣辣又叫麻麻,因为它的根有种麻辣味儿,故名。辣辣的学名叫“葶苈子”,《神农本草经》把它列为下品。它的功效是强心利尿和祛痰。

    春天,几场小雨过后,辣辣便从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钻了出来。刚从地面露头的时候,它的芽儿黄黄的,叶片还不能完全舒展开来。几天后,那黄黄的嫩芽就变成了墨绿色的狭长叶片散披开来,自由地匍匐在地面上,向人们传递着春的信息。它是春天最先从地面上长出的绿色使者。

    辣辣长出来后,孩子们便拿着小刀或小铁锛刨它的根。刨开地面上的土,便露出了白白的根茎,这时,只要用手轻轻一拔,长长的辣辣根就被整个儿拔出来了。拔出的辣辣根揩去泥土,往嘴里一放,细细咀嚼,便有了一种既麻又辣的滋味,麻辣味过后,又有一种甜甜的味儿。这种享受实在是妙不可言。有时,几个孩子一块儿刨辣辣,便相互争夺地盘,往往因为甲将乙占下的辣辣刨去了,乙就恼怒了脸,甚至还要骂仗打架。一次,邻居的两个孩子在一起刨辣辣,一不小心,一个把一个的头砍伤了,被砍伤的孩子见自己头上流出了红血,便吓得大哭,赶忙跑回家去了。那个闯下祸的孩子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便慌忙钻进附近的一个存放麦秸的破土窑里,一天不敢出来,直到天快黑了,才被着急的父母找见。

    辣辣是孩子喜欢吃的野味,刨辣辣是孩子们的乐趣。因此,生长辣辣的地方也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场。

长苗儿

    长苗儿的蔓子和叶片与“打碗碗花”极为相似,我不知道它的科纲学名,只知道它的嫩茎叶儿可食用,根茎白白的,长长的,富含水分和糖分,吃起来又脆又甜。将长苗儿的嫩头儿采下来,在开水中稍焯,再和焯熟的洋芋丝调在一起,吃起来很可口。长苗儿叶子可以直接和在饀黍饭中吃,但必须加入食盐,否则就不好吃。童谣云:“饀黍饭和盐哩,光脑小子过年哩。”意思是说,在那困难时期,能吃上一顿调入食盐的饀黍饭,就等于过年吃年夜饭哩。有人还把长苗儿的根茎同炒熟的米糠碾压在一起晒干磨成糠面,以此增加炒面的糖分,使炒面吃起来口味更好一点。

    长苗儿的生长范围分布不广,我不知道在老家还能不能找得到它的踪影?要知道,它可是我们小时候常常苦苦寻觅、细细品尝的可与南方孩子嚼食的甘蔗相比美的东西呀!

小蒜

    小蒜是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外形与大蒜相似而较小,与大蒜的显著不同点是鳞茎细小如薤,仅有一个鳞球,不如大蒜由多瓣鳞瓣合成。

    春天,当小蒜长高之后,孩子们便到山上去挖,或者跟在犁地的农人身后,顺着犁沟捡那被犁铧带出来的小蒜。然后,拿回家中,掐去叶子,把那小小蒜头上的泥土洗净,调入食盐腌浸,只一会儿,就可食用了。小蒜一般当菜就,但也有将其和在稀饭中吃的。童谣曰:“饀黍饭和小蒜,老婆吃了打老汉。”但我直到现在还搞不明白,为什么“饀黍饭和小蒜”,老婆吃了就要打老汉?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枸杞

    枸杞为茄科植物,《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上品者,乃宁夏枸杞。它的果实粒大、色红、肉厚、质柔润、籽少、味甜,是滋补和药膳尤物。还有一种野生枸杞,植株没有宁夏枸杞高大,梗上长满棘刺,药用取其根皮,曰“地骨皮”。我们老家的枸杞当属后者,人们俗称其“枸杞杞”。“杞”字重叠,便多了几分亲切,这也符合陕北人的语言习惯。

    枸杞的嫩头可食。夏末秋初开紫色小花,结出的卵形浆果最初为墨绿色,一串一串,缀满枝头,成熟后红艳如玛瑙,格外好看。但这鲜艳欲滴的浆果中看不中吃,是诱人垂涎上当的货色。记得小时候随父亲上山,看见一丛枸杞下有一堆像是被嚼碎的枸杞果,很是不解。父亲就解释说,这是黄鼬吃下去嫌苦,又吐出来的。连黄鼬都嫌苦,吃进去又吐出来,想那苦味一定够呛,难怪枸杞枝头的浆果无论如何娇艳可人,也从没有人去采摘。

白黄蒿

    白黄蒿不同青蒿,青蒿不能吃,白黄蒿却能吃。春雨过后,白黄蒿长出来了,一朵一朵,嫩嫩的,颜色白中泛着青灰,溢着一股浓浓的香气。采回的白黄蒿除去杂质,同洋芋丝拌在一起蒸吃,别有一种味道。白黄蒿只能嫩时吃。它的学名叫茵陈,为菊科植物,《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有清热去黄作用,是治疗肝胆疾病的主药。老家的人春天常去采集它,晒干拿到药材公司出售,收获很是可观。

落藜

    落藜又称灰条,为藜科植物,学名小藜或灰藿。《本草拾遗》中说“可煮食”,并说其“子炊为饭,香滑,杀三虫”。落藜吃时微微有一种苦涩味,不是好野菜,但在灾荒之年人们还是采其嫩叶聊以充饥。平时只作猪草。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曾见有的妇女在小溪中浣洗衣服时,将嫩落藜叶子擦在衣服上除污,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落藜叶子为何能替代肥皂?它怎就有去污的功能呢?用落藜叶子除污这可以说是家乡妇女的一大发明。

山蔓儿叶子

     在我的老家,人们把洋芋叫做“山蔓儿”,既不称它洋芋或“土豆”,也不称它“山药”,更不知道它的学名叫“马铃薯”。把山蔓儿叶子扯下来,洗净泥土,除去杂质,在开水中焯一会儿,然后,捞出倒在一个大瓷盆中,加进刷入面糊的凉开水,几天后,山蔓儿叶就“窝”酸了,庄稼人就用这酸菜就饭、和饭。但这种酸菜并不好吃,有种涩而微辣的味道。这山蔓儿叶多采自夏山蔓儿的茎蔓。夏天,正是秋禾未成熟,而夏季作物收获甚微,不能免强糊口时期,所以饥饿的人们就不得不采摘它来聊以度日了。

萝卜叶

    秋天,人们把萝卜叶子拧下来,编成长长的辫子,挂在院子里的枣树枝杈上,让它慢慢风干,然后,收起来,以备第二年青黄不接时蒸“菜扒拉”吃。萝卜脆甜爽口,是“小人参”;但萝卜叶子可不好吃,有一股“死蔫”味儿,进入胃中不仅不易消化,还产生一种嗳气,很不好受。我的邻居张某每年都储备许多干萝卜叶,他家人多,费饭,每年的春困四月,几乎顿顿吃那干萝卜叶“菜扒拉”。张某走起路不紧不慢,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儿。是不是他吃那有股“死蔫”味儿的萝卜叶吃多了,就使自己也变得“死蔫”了?记得我儿子小的时候曾给张某送过一个绰号,就叫“死蔫”,我觉得这绰号倒很贴切。

蓖麻叶

    蓖麻叶还能吃?妻说能吃。妻在娘家时,见她的堂三叔家吃蓖麻叶,吃得一家人身子骨发软,额上不断冒汗,过了不久,一家人身体都出现了浮肿现象。多亏公社给各大队都分配了消肿的“康复散”,那肿头才消了下去。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候,毛泽东主席还没有去世,全国见天喊“备战备荒为人民”,但越喊,人们越饿,荒年一个接着一个。正因为那个时候年馑多,人们就饥不择食,就敢吃那蓖麻叶,就敢尝试的吃那别人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以此来保全自己的一条瘦命,保全一家人的身家性命。

红薯叶

    我记得我们老家是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才引种红薯的,在此之前,只知道有洋芋,不知道还有红薯这种块茎植物。后来吃到了红薯,觉得它确实是好东西,绵绵的,甜甜的,又可口,又充饥,难怪毛主席他老人家感慨地说:“红薯是好东西。”大约也就因了毛主席这句“最高指示”,所以,在全国掀起了普及种植红薯的热潮;也就是因了那股热潮,才使我们老家也有了红薯,使我第一次尝到了红薯那甜甜的滋味,知道了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一种东西。

    红薯叶摘下来“窝”成酸菜就蒸熟的洋芋吃,还很可口。这是因为红薯叶本身就带有甜味,没有其它异味儿。红薯藤晒干同谷糠混合,磨成糠面,可蒸“糠窝窝”吃。因为红薯藤也含有糖分,所以,这“糠窝窝”就带有一股甜味,既优化口感,又能增强人的食欲。

南瓜头

    将南瓜藤上逸出的旁枝嫩头掐下来,既可炒吃,又可调为凉菜吃。有的人还将那雄花摘下来,同嫩瓜头放在一块炒吃,黄绿相间,色佳但味不佳。结在南瓜藤上的嫩瓜蛋蛋很娇气,一旦碰伤,就会朽掉。即使朽不掉,那受伤的部位便不再好好生长。这样,就使得其它部位正常生长,受伤部位便形成萎缩模样,这样不健全的瓜被叫做“朽瓜”。“朽瓜”一般炒吃,但也可蒸熟拌入蒜汁、食醋、食盐吃。

    成熟后的红南瓜是困难时期的“奢侈品”,如能顿顿吃上那“煮瓜烹山蔓儿”,就是好日月,好光景。南瓜只能煮熟吃,不能生吃;但也有生吃的。我妻曾对我说,1972年初秋,村人告诉她爹说:“邻村的一位中年妇女在你们瓜地偷了几颗南瓜。”她爹就赶忙去追查,看是哪里的妇女这么胆大。追到跟前一看,只见那个妇女正坐在地畔上生啃着一颗南瓜。她爹看到这种情形,一句话也没有说,车转身子就往回走,边走还边自言自语道:“早知这样还追她干啥?唉,真把她饿坏了,可怜啊可怜!”后来打听到,那位中年妇女是邻村张某的妻子,她的丈夫张某还是响当当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呢!

椿树叶

    椿树有两种。一种香椿,其嫩芽为佳品;一种臭椿,味臭,即使是枝头上的嫩芽,也不能食用,与香椿迥异。我们那里没有香椿,只有臭椿。困难时期,有人竟然捋下椿树叶子当野菜吃,以至于浑身浮肿。近读《中药大辞典》,知《唐本草》有云:椿叶,“味苦,有毒”。难怪人们一吃它就浑身浮肿,原来它有毒呀!

    其实,在那极度困难的岁月里,有时人们饿极了,明知一些东西有毒,但还是舍不得丢弃,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去用其充饥。

    上世纪六十年代,老君殿镇一户姓秦的人家用苦杏仁榨油后,舍不得倒掉杏仁渣汤,就用其熬了一锅“麻汤饭”,结果一家人吃后全部中毒死亡。这一惨剧,著名律师、作家朱占平先生在一篇题目为《油水》的散文中有过令人永远难忘的记录,现不妨照实抄录如下:

    栓宝的妈妈靠在炕墙上,她的左臂上枕着栓宝十一岁的姐姐,那孩子头朝母亲胸前耷拉着,头发散乱地垂下,遮挡着她的脸不能看见,栓宝妈妈右手搭在女儿身上,似要搂抱,却又无力。她表情痛苦,五官抽搐在一起,倾斜的嘴角上留着呕吐过的污渍。

炕栏下,栓宝的爸爸低着头,单腿跪着倚在锅台上。他一手向后扶着栓宝,一手撑在地上,像要站起来。栓宝爬在他爸爸的背上,只穿一件破棉袄,下身裸露着。昨天还活蹦乱跳和我们一起玩“打瓦”游戏,现在静静地伏在父亲僵直的背上,熟睡了一般。

    若干年后我看到一组叫做《收租院》的泥塑,一下唤醒了我对这个场面的记忆。栓宝一家四口生命最后的造型,雕塑一般震撼着我幼小的心灵。以致我后来在回顾这件事情的时候,脑子里闪现的画面是两组刀砍斧凿的褐色雕塑。

桑树叶

    仲夏时间,桑树枝头上满是熟透了的桑椹,这种被人们唤做“桑儿”的果实色暗紫,肉厚,甘酸可口,是孩子们争相采摘的好食物。《神农本草经》把它列为中品,说久服能增强人的肌体抵抗力。桑椹是生食和药膳佳品;桑树叶也是度荒“野菜”。明朝朱元璋的五子所撰之《救荒本草》中就录有桑叶,难怪困难时期人们采桑叶充饥,原来是有案可稽呀。桑树叶,作为药材有凉血利水、消渴清热等功效;但是采而食之,其味道并不好。要知道,它压根儿就不为野菜之属,而是桑科落叶乔木啊!

    写到桑树和桑葚,我又想起核桃来。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县上和公社要求各生产队都要种植核桃树,以此增加集体的经济收入。核桃种从公社供销社运回后,由于怕被社员砸取果仁吃,生产队长就用茅厕里掏出的大粪浸泡那核桃种,然后,才拿到地里埋种。谁知,尽管如此,还有不少核桃种被一些人从地里刨出来砸着吃了。生产队长就在一次社员大会上发狠地骂道:“哪些龟孙子偷吃核桃种来?怎就连茅粪都不嫌?再偷吃,老子就拌‘地药’,看不把你狗日的们闹死!”

榆钱儿

    陕北多榆。民间有谚云:“干榆湿柳,木匠见了直走。”意思是说,干透了的榆树木质坚硬,就连木匠看见都害头疼,宁可走开,也不愿做那活儿。这也说明榆是好树种,榆木是好木材。过去一些家境殷实的财主富商、文人雅士都喜欢在家里摆几件明清家具,有不少家具就取材于榆木;只有那产硬木的南方,才有条件选择紫檀、鸡翅、花梨、乌木等名贵木材。

    春天,几场薄薄的春雨过后,骀荡的杨柳轻风便刮了起来,不经意间,桃枝泛红,柳梢吐绿,杨树的枝柯上也钻出了暗红色的芽尖。房前屋后的老榆树的枝条也变得柔软起来,在碎小的嫩叶还未从枝头上舒展开之前,榆钱儿便抢先在枝头上偷偷绽开了,那嫩绿的榆钱儿一串一串,密实实的,把榆枝都压弯了,一些细嫩的枝条便低低倒垂下来,人们只要一抬手,就能够得上那“钱串子”,顺便捋几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一股甜甜的味儿便即刻从口腔里弥漫开来。

    榆钱儿是好东西。这不仅因了它状若钱串,形态可人,也不仅仅是因了它清香四溢,招蜂引蝶,而主要因了它是春荒时间帮助人们度荒的救荒“钱儿”。当繁盛的榆钱儿缀满榆枝的时候,人们趁其还鲜嫩,便挎上筐篮争相采摘,有的是为了尝鲜,但更多的是为了充饥。榆钱儿的吃法单一,主要是拌入面粉蒸吃,吃时有股甜甜的味道,但不是特别好吃。

    饥饿的孩子们喜欢生嚼榆钱儿。他们常常猴子般爬上榆树,骑坐在那树杈上,捋一把榆钱儿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就像南方的孩子咂甘蔗一样。饥饿的孩子嘴馋,特别喜欢聚在一起谈论有关吃的问题。一次,我听见一个孩子问另一个孩子:“你猜毛主席每天吃什么?”那个孩子想了想回答说:“肯定吃的是饼干!”另一个孩子又发问:“你们说,世上什么最好吃?”一个孩子就抢先回答说:“那还用问?白面呗!”另一个孩子就说:“如果把白面片捞在尿盆里你吃吗?”那个孩子就干脆地说:“吃!捞在洗净的茅仓里也吃!”孩子们便一齐笑了起来。这以后,他们就给那个孩子送了两个绰号:一个是“尿盆”,另一个是“茅仓”。

苜蓿

    苜蓿是豆科植物,多年生宿根草本。史载由西域传入内地。西域自古产名马,苜蓿是饲养良驹的最好牧草。

    苜蓿的嫩头是好野味。摘下苜蓿的嫩头,用开水焯过,调凉菜吃,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味儿,很爽口。同洋芋粘在一起吃,别有滋味。现在餐馆里的菜谱上多有这道菜。谚云:“三月的韮,佛张口。”苜蓿也是三月的好,其时,它刚刚从地面上钻出来,嫩嫩的,肥肥的,正是采食的最佳时间。苜蓿一旦长大,就只能喂牲口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这苜蓿多由大队或小队集体种植,是用来喂牲口的,不允许社员个人采食。因为苜蓿的嫩头一旦被摘去,就不再好好生长,这样,集体的牛驴就会挨饿。所以,即使采食,也只能偷,不敢明目张胆地公开采撷。

    退休老教师李某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在一个极边远的学校任教,他是校长,管理着七八名公办教师。那时,人们普遍困难,副食品同主粮一样奇缺。办学单位为了照顾教师,就将学校附近的一块苜蓿地划拨给了教师,供他们采食。教师们便每天到苜蓿地采摘苜蓿头,附近的社员看见后便打趣地说:“看,那‘几只羊’又去吃苜蓿了。”后来,李某每到一个地方,向人们诉说起那时的困难情形,就不无夸张地感慨陈词道:“哎呀,那是什么年头!八九个教师上一个集体灶,顿顿饭连面汤也舍不得倒掉,还把对面山坬上的一垧苜蓿吃了个净光!”

    苜蓿开紫花,所以,也名紫花苜蓿。苜蓿的花也可食,采摘下的苜蓿花同糠面等混合起来蒸吃,很“耐饱”,吃下去后多半天还消化不掉,感觉胃里面胀胀的,还不住地放屁——放“草屁”。

    我小时候常帮父亲去砍苜蓿。父亲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每到苜蓿扬花时间,便砍回苜蓿喂驴喂牛。一次,我同父亲到距村子约五里地的一块苜蓿地去砍苜蓿,离得老远,看见有一大群人在苜蓿地里晃动,便很是纳闷:那些人在干啥?快到苜蓿地了,看见那群人突然慌乱地向邻村张家墕跑去了。我和父亲到了苜蓿地一看,见有一大片苜蓿的花蕾已被采摘殆尽,这才明白,原来那是一群偷摘苜蓿花的可怜饥民。

苋米叶

    苋米乃苋科植物“苋”在我们老家的俗称。这俗称其实颇不准确,所谓“苋米”应是“苋”之果实,而不能称“苋”之全株为“苋米”。

    苋米叶有绿色、红色、暗紫色或带紫色斑多种,但无论哪种,幼苗和嫩叶皆可食用。可蒸吃,也可“窝”成酸菜吃。

    记得小时候,我父亲每年都在硷坡下面的零星空地上种植苋米。秋天苋米成熟后,穗子红艳艳的(也有呈米黄色的),很好看。将苋米穗割下来晒干捶打,细碎的苋米粒便从穗中脱落下来。苋米之果实与罂粟粒极相似,那白中泛黄的苋米粒炒至炸花,味甘可口,乡人称其“苋米花”。将炒熟的“苋米花”与炒熟的谷糠混合磨成炒面,是充饥度荒的最好食品。

    可惜苋米这种世世代代被农人广为种植的古老植物,现在已很难再看到了,有些地方已经绝种。有些地方即使有,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片,并多数是自生自灭,既无人管理,也无人收割,成了地地道道的“野生”植物了。

洋槐花

    槐有国槐、洋槐两种。国槐即俗称的老槐,为豆科植物,落叶乔木,枝柯无刺,花乳白色,花蕾曰槐米;洋槐即刺槐,枝上具刺针,花序腹生,花白色,甚芳香,密生成总状花序,作下垂状。

    洋槐木质坚硬,所以萌发迟,每至夏季才生叶开花。洋槐花盛开时一嘟鲁一嘟鲁缀满枝头,那雪白的花串溢出阵阵清香,很是诱人。槐花又是上等蜜源,所以,每至洋槐花盛开时间,蜜蜂便成群盘旋于树间,“嗡嗡”地不断闪动着明亮的翅膀,一会儿飞到这串花序上,一会儿又钻进另一串花序的花蕊中间,很是忙碌。采自洋槐花上的蜂蜜色白味美,为蜜中佳品。

    把洋槐花采下来,拌入面粉蒸熟,再佐以香油及各味调料,味道很好,可用来招待上等宾客。困难时期,白面是稀罕物,人们只能以糠面或粗黑面代之,但即便如此,这种食物仍比用其它野菜拌合蒸成的“菜扒拉”好吃。

    小时候,洋槐花开放时,我们常到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去采摘。四合院的主人是过去财主的后裔,院子靠近青石栏杆的石阶旁长着一棵双臂合抱的大洋槐,树枝苍劲横逸,槐花开得十分繁盛。我们便央求主人:“让我们摘一点吧,就摘一丁点儿!”主人点头许可后,我们便高兴地爬上树杆,小心翼翼地采摘起来。倘一不小心折断了一根树枝,主人便立马黑了脸,还会骂出难听的话来。所以,这采摘槐花的活儿并不完全是充满童趣的乐事。

    在距我们村子大约三里开外,有一片平坦的塬地,村人唤其“刘涧墕”。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村人响应毛主席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号召,在那里栽植了一大片洋槐。到了七十年代,这里已是郁郁葱葱,绿荫森然了。有一年,洋槐花开放时间,村里一伙人结伴去那里采摘,可巧遇上邻村砚池坬的一伙人正在那里偷摘,于是,就因了维护权益而打了一场乱架。群架结束后,砚池坬的那伙人落荒而逃,村里这伙人也有几个受了皮肉之苦,其中一个还被打破了头皮,血流如注,返回途中,一路号啕大哭,样子既可怜又滑稽。

柠条花

    柠条的学名为中间锦鸡儿,属豆科植物。柠条夏季开黄花,花萼钟状,花冠蝶形,与洋槐花形态极似。我曾在一篇小说中这样描述柠条花:“每到柠条开花时候,两沟崖黄灿灿一片,整个山沟都溢着诱人的清香,引得蜜蜂‘嗡嗡’,蝴蝶翩翩。”柠条花有股甜甜的味道,也可采食,烹制方法与洋槐花相同。我妻在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她的母亲患了一场大病,住院治疗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变卖光了所有粮食,还拉下了一大笔债。一家人便只好靠野菜度日,柠条花开时间,蒸柠条花是她家的家常便饭。她说,蒸柠条花偶尔吃一两顿还不错,但顿顿吃就厌恶了,只要打开锅盖闻见那股甜糊糊的味儿,就没有了一点食欲。我小时候也吃过蒸柠条花,确实有一股甜糊糊的味儿。

桑牛牛

    桑牛牛是鸢尾科植物马蔺的俗称。老家的地畔上多长这种植物,线形的细长叶子从根茎部丛生出来,花茎细直,顶端开淡蓝紫色小花,蒴果为纺锤形状,未老时可煮食,甜甜的有一种清香味儿,孩子们最喜欢吃。

羊角角草

    羊角角草因其丛生的叶子状似细长的羊角儿得名。叶丛中长出的花茎直立中空,断其茎,有白色汁液,生嚼其嫩花茎,脆而甜,也是孩子们喜欢吃的植物。它的叶子可当野菜吃,但这种草的数量不是很多。

结语

    一口气写了以上三十余种救荒野草,我忽然怀疑起自己的东西来——这样的文字也算得上是文章?它能归入散文之列吗?因了这种怀疑,我便赶紧打住,再不敢胡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