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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故里草木状 作者/拓毅


    记得三年前,我曾在一篇题为《救荒本草》的拙文中,记写过二十多种救荒草本植物。前些日子,去附近的山野里闲遛,又看见了不少野草,觉得也值得记写记写。于是,摹晋代嵇含之《南方草木状》,将文题拟为《故里草木状》。所记草木计有艾、则莓、印草、荄、甘草、麻黄、得溜儿、洋山蔓儿、芋子凡九种,聊作旧文《救荒本草》之补续。

    艾为菊科,蒿属。辞书诠释曰:“多年生草本或略成灌木状,植株有浓烈香气,可入药。”陕北《信天游》中有歌词曰:“阳畔上的圪针背畔上的艾”,是说艾适宜生长于背阳的地方。艾在每年的三月开始生发滋长,初萌艾叶肥嫩肥嫩的,绿绿的叶面上还附着着白白的茸毛,散发着浓浓的苦香味儿,所以,有人又称其为“苦艾”。将初生的艾叶采摘下来,揉制成艾绒,可用作艾灸,有袪风散寒之功效。过去在农村,新生婴儿出生四到六天内,易患“四六风”(即脐风),治疗的土方法,就是用加入麝香的艾绒在患儿头顶的百会穴和两嘴角的地仓穴作艾灸,所以,在缺医少药的过去,多数孩子的头顶和嘴角,都会留有艾灸的疤痕,俗称“灸瘢”。在火柴还没有被普遍使用的岁月里,艾绒是火镰击石引火的最好材料。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火镰,每一个抽烟人的烟袋管上都吊着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火镰、火石、艾绒,当然,也少不了烟末儿。抽烟人抽烟时,就像我在小说《满囤》中描写的那样:“先把烟锅装满烟末,然后,把烟袋杆儿往腿胳窝儿里一夹,就一手捏住火石和火绒,一手拿着火镰在那火石上使劲撞击,随着‘啪—啪—’的撞击声,火石上迸出的火星溅到火绒上,火绒就冒出一缕细细的青烟来,”抽烟人“就赶忙嘬起嘴唇,轻轻地吹那火绒,待把火绒吹旺了,就往烟末上一按,然后,就瘪了两腮,快速‘吧嗒’起来。抽完了一锅烟后,就把还没有完全燃烧完的烟灰磕在了鞋窝里,然后,又装满了一锅烟末,把鞋窝里的烟灰儿往烟锅上一扣,就又瘪了两腮‘吧嗒’起来”。

    艾草在古代被人们视为可“禳毒气”的神草。特别是五月五日端午节,家家户户都要采拔艾草,“悬门户上,以禳毒气”(《荆楚岁时记》),不仅如此,还要掐一小支艾叶,夹在耳轮上面,谓其“戴艾”。有谚曰:“端午不戴艾,蚂蚁夹老赖。”是说,如果端午节不戴艾草,就容易遭毒虫叮咬;戴上了艾草,毒虫就会退避三舍,不敢近前叮蜇了。除此之外,有的人家还会用五色碎布缝制些小布人儿,里面装上艾绒,缀在小儿上衣的肩头上,谓为“戴艾娃娃”。还有的人家会用碎布头儿缝制些小布老虎和状似鸡胃的小香囊,里面也装满艾绒,供小儿倚枕和佩戴。在人们看来,戴上了艾娃娃、枕上了艾虎枕儿、佩戴上了小艾囊儿,便能辟邪驱疫,这孩子就会百病不生,健康成长了。

    时过境迁,随着现代文明的猛烈冲击,一些延续了几千年的古老习俗正在日渐衰微和消亡。现在,人们在过端午节时,大都已不再戴艾和戴艾娃娃了;但拔几株艾草插于门楣上,在乡间还是可以见到的。就是在一些大城市里,有的人家每逢端午,也总忘不了在防盗门上插几支艾草。不过这些艾草并不是主人亲自跑到郊区去采摘的,而是从市区的地摊上购买的,那卖主大都是来自郊区的农妇——只有他们,还没有完全忘记端午的诸多风俗;只有在他们的身上,还带有着古老农耕文化的浓厚气息;也只有他们,还在自觉不自觉地做着古老传统文化的传承工作。

    艾草还有一大用场就是驱蚊。到了夏天,艾草棵长高了,农人就将其采拔回家,扭成一根根艾绳儿(俗称艾靿)悬挂在墙头或房檐下,令其慢慢干燥。夏夜是蚊子最为肆虐的时候,这时候,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嫌呆在屋子里闷热,就会坐在院子里的石床上、碾盘上,或倒坐在门槛上纳凉聊天、抽烟解乏,而可恶的蚊子也会在这个时候忙碌起来:它们“嗡嗡”地哼唱着在空中盘旋,边嗅吸着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汗腥味儿,边做着吸血充饥的美妙打算,一旦瞅准目标,便不声不响地偷偷爬在被叮对象的裸露皮肤上,悄无声息地叮吸起来。待你猛地觉得身上某个部位奇痒难耐,正准备用手掌去拍击时,那机灵鬼却倏地飞走了,只留下一个小红点在皮肤上倏乎间隆了起来,愈挠愈痒,直痒得你心里头发烦。这时候,有人便会记起那挂在墙头或房檐下的艾靿来。于是赶紧取下一根艾靿,用火燃着,顿时,一股浓烟从艾靿上冒了起来,并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说也奇怪,随着这浓浓的略带苦香的呛人味道的四散弥漫,那些可恶的吸血鬼立马销声匿迹,逃向老远的地方。而免除了蚊子侵扰的农人便会装满另一锅旱烟末儿,对着艾靿上的红火头儿,舒心地抽吸起来,于是那闲聊的兴致便更浓,便会扯起有关村里的更多话头儿来。有时还会愤愤地责骂村里某个男人成满年头上像燃着“艾靿火”,是个十足的“烧脑”。待感慨罢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身上的困顿还未消散,睡意便袭了上来,于是打一个哈欠,伸一下懒腰,便回屋安歇,为第二天的劳作养精蓄锐去了。

    前天早上,偕妻到城南的一条小山沟闲逛,打算借机采摘些野生则莓花做调味品。今年伏旱,入伏以来滴雨未下,气温始终居高不下,还连续几天出现了“桑拿天气”,闷热得叫人觉得似乎呼吸都有困难。说也奇怪,尽管几十天没有降雨,可沟道旁、崖畔上的野草却长得非常茂盛,一些黑色的大蝴蝶在草丛间随处可见,偶尔还会有几只受惊的野兔从草丛中蹿出来,惊恐地向远处奔去。顺着被人们踩出的草间小径缓步前行,虽没发现有一株野生则莓,却在一块地势平缓的沟台上见着了好几丛苦艾。这些已经长得枝叶儿变成了银灰色的苦艾,在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散发出一股股浓浓的苦香味儿。见有这么多苦艾,妻说:“采些,辫几根艾绳儿吧!”于是,我和妻便采拔起艾草来,只一会儿工夫就采得了一大束。

     将采集的艾草带回家,我便将其辫成一根根细细的艾绳儿,然后搭在户外的墙头上曝晒。到了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聊天,顺便将已经干透了的艾绳儿燃着。随着一股淡淡的青烟袅袅地在院子里弥漫开来,那些令人讨厌的花脚蚊子顿时没有了踪影。由于没有蚊子的侵扰,这夜晚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呆了好长时间,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屋去安歇,那情景就仿佛是在乡下的老家,仿佛是坐在老家的那几孔老屋前同叔伯和堂兄第们消暑闲聊······

则莓

    则莓的学名叫多根葱,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特意打电话告诉我的。为了核实这学名确否,我还专门查找了有关辞书,辞书曰:“多根葱,百合科,葱属”。“多年生草本,植株成丛状”,“叶基生,半圆柱形,肉质,深绿色”。“伞形花序近球形,花多数,淡紫红色至白色”。可在故里人们并不称其为多根葱,只管其叫则莓,并知道它的花儿是一种很好的调味品。所以,在许多人家的房前屋后或土墙头上,都栽有一丛一丛的则莓,形成一种很独特的乡村农家景致。

    则莓是抗旱能力很强的植物,喜欢在干燥向阳的地方生长。即使是乱石丛,只要石罅中有一丁点儿泥土,它就能生根拔茎,开花结果。它的耐旱力很令人吃惊:有时久旱不雨,眼看就要枯死了,但这时候只要有一场小雨,它的茎叶便立刻由披靡变得直挺起来,绿蓁蓁的,显出精神格外抖擞的样子。它的花开在茎叶的顶端,像一顶顶淡紫红色的小花伞,在微风中颤巍巍地轻轻摇曳,散发出一股幽幽的馨香味儿,吸引得彩蝶逐艳,蜜蜂追香,就连蚂蚁等小昆虫,也要爬上茎叶,去嗅吸它那诱人的花香。据说,在延安地区的梢沟里和崖畔上,则莓分布非常广泛,且生长得十分旺盛。每到则莓开花时节,当地农人便提上塑料编织袋去采撷,然后,将采撷到的则莓花压制成饼状,晾干后拿到集市上去出售,是很抢手的绿色山珍。

    在我的老家,野生的则莓并不是随处可见,只是零星地生长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为了便于采摘则莓花,人们就将野生的则莓整株刨回,移植在自家的土墙头上,或栽植在装满黄土的破缸烂盆内,待其放花时,随时采摘。

    在上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极端困难的年月里,庄稼人一年四季忙个不停,但仍吃不饱肚子。那时候,人们只是在每年麦收时,才能管饱吃一顿白面片儿。平时,只有贵客来,才能让客人享受一顿白面片儿,而陪客人吃饭的也只有家里的长者,其他人在客人用餐时,必须躲得远远的,就连嘴馋的不懂事孩子也不例外。倘知趣的客人能够故意吃剩一两碗面片儿,大人才能唤回早已等不及的孩子来分享这难得的“恩赐”;如果这客人也是个嘴馋的粗心人,只顾自己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那么,那眼巴巴盼着能分享一点“残羹剩饭”的孩子们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这个一点儿也不识相的懵懂客人了。其实,那时的吃白面片儿,并不炒什么菜肴佐餐,只是放一点酱油、芝麻末儿、碎韭菜叶儿。倘若能在面片儿上淋一小勺清油炸则莓花,那简直就成了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了。

    清油炸则莓花,确实是一种很独特的调味品。其制法是:取清油少许,倒入铁勺内加温,然后投入鲜则莓花,这时,随着一阵“沙喇喇”的炸响,炸至焦黄的则莓花就会立即散发出难以言表的香味儿。将炸好的则莓花连同清油倒入一小钵内,这样,色香俱佳、堪称一绝的清油炸则莓花就算做好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有不少高校毕业生因戴有“右派分子”的帽子,被发配到陕北从事教育工作,其中有几位被分配到子洲任教。这些热血青年虽然遭受到了极不公正待遇,但教学都非常认真。因为他们师德高尚、教育有方,不少学生家长都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做客。一次,一位姓秦的老师到一个学生家吃请,饭食正是煮白面片儿。当好客的主人将煮熟的白面片儿端上炕头时,秦老师看着盘中的调味品不禁傻了眼:“怎么这家主人这么不讲卫生,清油上面竟然漂浮着这么多死蚊子?”他心里这样想,便顿时没有了一点儿食欲,只胡乱吃了几口,就慌称自己已吃饱了。后来,他对一位当地的同事讲起这件事,同事连声叹道:“可惜!可惜呀!”秦老师迷惑不解,问道:“可惜啥?”同事便说:“那不是什么死蚊子,是炸焦了的则莓花呀!清油炸则莓花,那可是我们陕北的一绝呀!”秦老师听了就后悔不迭地说:“可惜!是可惜呀!”他不仅惋惜自己没有品尝这陕北的绝味佳品,还暗暗责备自己违了主人家的一片好意呢!

    近几年来,在子洲县城内相继开了几家杂面抿节店。这些抿节店无一例外地都在小店橱窗上贴上“则莓抿节”的字样。有外地客人来,当地人总喜欢引着客人到这些抿节店吃特色风味小吃。客人们吃过这“则莓抿节”后,就再也忘不了这一特色小吃了,尤其忘不了那清油炸则莓的味道。后来,这“则莓抿节”的连锁店竟然出现了榆林、西安,乃至京城的街巷。子洲的“则莓抿节”已真正走出了家门,走向了全国。不定哪一天,还会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呢!

    写到这里,我突然特别喜欢起则莓来。要不是我现在住上了楼房,我还真的会在自家的土墙头上栽植几株则莓呢!

印草

    记得小时候最爱看别人家“机布”。所谓的“机布”就是将纺好的棉纱一根一根穿过一种俗称为“绅”的工具,卷在“印架”上备织(即“卷印架” ,《天工开物》中“度数既足,将印架捆卷”是也)。“绅”即“筘”,亦称“杼”,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管它叫“掌扇”,《东鲁王氏农书》中称“经簰”。它是织布机上的主要机件之一,形状像梳子,用来确定经纱的密度,保持经纱的位置,并把纬线打紧。棉纱在上“印架”前要“过浆”(《天工开物》中叫“过糊”)。“过浆”后的棉纱有的相互粘连,需用一种专用工具进行梳理,这种工具的俗名叫“印刷”。用“印刷”在经纱上轻轻梳刷,待经纱条分缕析后便卷上“印架”。我曾好奇地问过这种工具叫什么名称,是用什么制作的,专事纺织的纺织娘告诉我说:“叫印刷,是用山里的印草制作的。”我又问:“印草是怎样一种草,为什么叫印草?”纺织娘似乎也不很懂得这些,便不耐烦地说:“印草就是印草,你这孩子怎这么烦人?”见纺织娘突然没有了好声气,我便吓得再不敢多嘴。有一年,我娘将花了几个月时间纺就的棉纱整理好,准备卷上织布机备织,在“机布”的头几天,娘说:“还没有印刷呢,明天得去山里拔些印草,缚一把印刷。”第二天,娘去家门对面的山岗上采拔印草,我也便随去了。到了山岗上,便见娘开始采拔一种野草。这种草长得一丛一丛的,细细的绿茎儿如朝天竖起的野马鬃,同则莓也有些相似,只是顶端长着些小穗儿,并不像则莓那样会开一种好看的花儿。我一下明白了:噢,原来这种草就叫印草!我便问娘:“为什么叫它印草?”娘想了半天说:“不晓得!反正人们都管它叫印草。”这种草为什么叫印草呢?这个疑问直到四十多年后,才被我大致推想明白:既然古人把织布机上的一个部件称为“印架”,人们将“机布”时梳理经纱称为“印布”,那么,把梳理工具称为“印刷”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由于印草是制作“印布”刷子的“专用草”,所以,将其俗称为“印草”也是很自然的了。但这印草的学名究竟叫什么?应归哪科哪属?我直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只知道这种草耐旱,生命力强,不被任何食草动物喜食,是一种随遇而安、自生自灭、极平常极卑微的野草。它的惟一功用,大概就是被人们采来缚制印刷,此外,似乎再没有其它特别的用场。

    去年的一天,我到一个农贸市场上买东西,偶然发现有一老农在出售用印草缚制的笤帚。这种笤帚通身青绿光亮,既轻巧又美观,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把。拿回家后,妻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忙试着拿它扫炕上的灰尘,果然感觉既好使,除尘效果又好。于是妻提议说:“何不上山采些,缚一把扫地的扫帚呢?一定轻便好使!”听了妻的建议,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附近的山野里,采拔了好些印草。拿回家后,将其缚制成扫地扫帚,果然比市场上出售的枳机草扫把好看耐用多了,且使用起来非常省力,在我看来,它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吸尘器”了。我遂想,现在在乡下,已不再有一家人家纺纱织布了,这样,自然也就没有人再采集印草制作印刷了。这印草是实实在在地受冷落了。可没想到,现在竟有人突发奇想地采集印草,将其缚制成除尘工具在市场上出售,还大受欢迎呢!由此看来,这印草不仅仅是只能用来制作印刷,还真的有其它特别的用场呢!它虽不起眼,只是悄悄地在杂草丛中默默生长,但与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所谓的“异草嘉卉”相比,自有它自身存在的价值,且一点儿也不显得逊色和自卑呢!

    时令已进入夏季了,想必山上的印草一定又长高了。有谁愿同我一起上山去采集印草呢?那可是一种有趣而快乐的劳作啊!如果愿意,那么,咱们明天就上山去,好吗?

    葱韭荄蒜作为荤菜,向为吃斋念佛的忌口人所忌讳。他们认为这四种植物都有荤人五脏、乱人心性的特性,不利于心性的修持,所以,就将其归入禁食者之列。在这四种植物中,葱韭蒜作为佐食品,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几乎每天都离不开,惟独“荄”这种植物不仅不常食,还不被多数人所熟知呢!

    “荄”音害,不读该。《东鲁王氏农书》中称“薤”;明代鲍山《野菜博录》中称“泽蒜”;在乡间,人们俗称其为“小蒜”。童谣“䄻黍饭和小蒜,老婆吃了打老汉”中的“小蒜”就指的是“荄”。荄的“苗似细韭,叶中心间葶,开淡粉紫花。根似蒜而甚小,味辛,性温,有小毒”(《野菜博录》)。荄的根茎同大蒜比起来,的确要小得多。正因为如此,人们便称其为“小蒜”。在乡间,如谁的脑袋瓜儿很小,人们就会用夸张的口吻嘲笑说:“你看他,长那颗小蒜脑儿!”

    荄作为一种野菜,在孩子们的眼中,确是一种很好的山珍。记得小时候同伙伴们一起去山里拔羊草,经常刨小蒜吃。刨出的小蒜拂去泥土,剥去外皮儿,便像小水晶球似的,透着一股淡淡的辛辣味儿。吃在嘴里,脆滑爽口,那辛中带甜的滋味会在口齿间留存很长时间。有时刨的太多,便带回家去,让大人用食盐腌渍,就饭吃。据《齐民要术》和《农政全书》等古籍记载,在古代,荄是一种重要的蔬菜,人们每年都要专门种植,视其为“食之有益”的菜中珍品。就是现在,在我国西南地区,荄仍被人们普遍种植和食用(南方人称其为蕌头),人们认为荄“可以香食”,“根、叶解菹,更胜葱韭”(《齐民要术》)。只是在我国北方地区,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荄渐渐由蔬菜降位为野菜,已不再被人们经常食用了。

    著名作家汪曾褀曾写过一篇题为《葵·薤》的短文。文中说他为准备写一个戏,到内蒙古去调查抗日战争时期游击队的材料,“看了好多份资料,都提到部队当时很苦,时常没有粮食吃,吃‘荄荄’”。他不知道这“荄荄”是什么东西,再说“荄”读改,也不读害。后来在草原上有人给他找了一棵实物,他“一看,明白了,这是薤。薤音xie,内蒙、山西人每把声母为X的字读成H母,又好用叠字,所以把‘薤’念成了‘害害’”。陕北与内蒙、山西接壤,其口音多接近内蒙、山西人口音。所以,把“薤”称为“荄”,并读之为“害”,也就自然不足为奇了。

    在我国汉乐府诗中,有一首题为《薤露》的诗歌是这样写的:“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翻译过来就是:“薤上的露水,多么容易干掉!露水干了,明天还会落上露水;人死了以后,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是一首挽歌。作者由薤上露珠联想到了人生,感叹生命像露珠一样短暂。由此我们可以推想,在汉代,人们一定是经常食薤的,要不怎能以薤为譬,取薤入诗呢?看来,作为一种野菜的“荄”,它不仅只是一种山蔬,还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呢!

甘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广大的乡村,普遍推广种植杂交高粱。这种新的品种不仅穗大产量高,而且秸秆粗壮结实,富含糖分,被人们称为“糖棒棒”(陕北人称高粱秸秆为棒棒)。记得那时,饥饿的孩子特别喜欢嚼食这种“糖棒棒”。秋天,当除去了高粱穗的高粱秸秆被庄稼人背回码垛在打谷场边后,孩子们便从高粱秸垛上抽出些粗壮的高粱秸秆,用牙齿剔剥去青绿的秸皮,像嚼食甘蔗一样嚼食起来。他们津津有味地榨吮着秸秆上的糖分,当感觉秸秆上的糖分被吸吮尽净后,便将残渣吐了出来。然后,随着“嘎巴”一声脆响,再咬下一节新鲜的秸秆继续咀嚼吸吮。就这样,他们可以在这高粱秸垛旁一嚼就是半晌。看着孩子们咀嚼得十分香甜的样子,我问孩子们:“好吃吗?”孩子们回答说:“真好吃,真甜!不信你也嚼嚼!”我不愿意尝试,心里想:这高粱秸再甜也不会比甘草根甜吧!

    在故里,人们习惯把野生的甘草称为甘草秧。小时候我们上山砍柴拔羊草,一旦发现一棵甘草秧,便将其连根刨出来,用小钁刃轻轻刮去甘草根的红褐色表皮,然后,就有滋有味地嚼食起来,感觉这甘草根又香又甜的滋味简直要胜过“洋冰糖”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甘草是一种中药材。后来晓得它是一种药材,还能卖钱后,便不再仅仅是嘴馋地刨食了,而是四处寻找,刨下晾干,拿到集市上的药材收购门市出售。然后用卖得的钱买钢笔、毛笔、砚台、墨、笔记本等学习用具,还会买几本心爱的连环画呢。记得上了初中后,我曾利用星期天和暑假时间,刨得了好多甘草根,并用换来的钱买了《艳阳天》、《欧阳海之歌》等小说,还买得一本开本为小32开的《革命歌曲》和一本有关中药材的小册子。我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买一本中草药书,这大约是与我父亲曾是一个乡土医生(后来称为赤脚医生)有关吧。不过,自从有了这本中草药小册子,使我懂得了不少中医知识,认识了不少中草药,知道了甘草为“多年生草本植物,茎有毛,花紫色,荚果褐色。根有甜味,可以入药,有镇咳、袪痰、解毒等作用”。并且知道这甘草还有调和诸多药材性味的功能,所以,在多数中药处方中都会用到。那个时候也正是全国上下遵照毛泽东主席“中国医药学是第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的指示,大力提倡走中西药结合道路,积极防治多发病、常见病,为促进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保障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争做贡献的时期。在城乡的各级供销社的醒目地方,都贴有收购茵陈、甘草、远志、五加皮、地骨皮、柴胡等中药材的广告。于是人们纷纷响应,争先恐后地四处寻挖这些可以换钱的中草药。不多时间,一些野生的中草药就被刨挖殆尽了。记得当时在我们村里,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在农闲时间挖药材,那阵势就像近几年人们拿着捕蝎灯,深更半夜上山下坬争相捕捉蝎子一样。村妇张某见别人采挖药材,便也带上工具上山去。不过她这并不是真正去采挖药材,而是以挖药材为幌子,到后山墕里去与她的“老相好”幽会。“老相好”在后山墕的一座古寺旁放蜂收蜜,她到那里同 “老相好”厮混半天后,喝足了那甜滋滋的蜂蜜,便心满意足地走下山来。有人见她手里只捏着几根细细的甘草根,就问:“怎么大半天就挖得这几根?”她掠掠纷乱的头发回答说:“山上哪还有甘草,都让××弟兄俩挖光了!”回到家里,便疲惫地一上炕就倒头大睡了。有一年,村人张某赶着一群羊到一山根下放牧,突然发现在一处崩塌了的崖壁上,裸露着一根足有两丈多长的甘草根,这株甘草根的直径将近有三公分,通身呈红褐色,油光发亮,就像一条巨蛇附着在崖面上。张某从未见过如此粗壮如此长的甘草根,便喜不可支地急速将其从崖壁上扯了下来,然后盘卷起来,扛回家中。后来张某将这株甘草带到县城出售,正巧被我遇到了。说实话,当我看见张某肩头上扛着的这株硕大无朋的“甘草王”后,着实吃惊不小。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壮硕的甘草?这得生长多少年月啊!”于是,我一再叮嘱张某:“这么罕见的一株甘草,可千万不敢贱卖了!”

    我直到今天还在后悔:当初再三叮嘱张某千万不敢将这棵甘草贱卖了,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自己把它买下来呢?倘能将其买得保存下来,说不定还能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呢!

麻黄

    麻黄也是一种药材。辞书上如是说:“麻黄,常绿小灌木,茎细长,丛生,叶子对生,鳞片状,带红紫色,雌雄异株,种子圆形,茎是提取麻黄素的原料。”最早知道麻黄这种植物,是因了我的爷爷。

    我的祖上在大清后期曾是方圆有名的富户。因为有田产,有银钱,曾祖父还曾在清涧县衙捐得个秀才“顶子”呢。有了秀才头衔的曾祖父成满年身着长袍马褂,从不上山劳动。他喜欢背绞了双手前后溜达,一副頣指气使的小乡绅派头。曾祖父生有四个儿子,我爷爷排行老三。在这四个儿子当中,有两个后来都成了抽吸大烟的“洋烟鬼”,我爷爷便是其中之一。我娘曾对我说,她结婚时,爷爷的那份家当已经被抽得所剩无几了。这个时候的爷爷毒瘾已是很深了,于是就想方设法变卖家里的东西,换取烟膏抽吸。可恶的是,在爷爷的影响下,年轻漂亮的奶奶也染上了抽吸大烟的坏毛病,这对一个家道中落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夫唱妇和”的爷爷奶奶,每天都是相对蜷缩着身子,侧楞躺在炕头上,就着放置在炕中间的“洋烟灯”,轮流抽吸烟膏。常常是爷爷抽足了,便将一颗新的烟泡儿装上烟枪,递给奶奶。待奶奶也抽足了,便一口吹熄那盏“洋烟灯”,双双浑身舒坦地闭目假寐起来,其状犹如静止在水中的两条老龙虾。就这样,一个原本十分殷实的家庭,不长时间便家徒四壁了。

    解放后,人民政府严禁种植罂粟,不允许任何人抽吸大烟,否则,严惩不贷。断了烟膏的爷爷奶奶每当毒瘾发作时,浑身抽搐,涕泪横流,样子十分可怜。不久,奶奶因抗不住毒瘾的频繁发作,加之又患上了一种奇怪的“出瘢病”,便很快就命归黄泉了。中年就变为鳏夫的爷爷无大烟可抽,就跑到山里去刨挖一种叫做麻黄的植物,带回家后,剁碎投入一个破小铁锅里熬煮,然后就喝那黄腊腊的药汤,以解毒瘾。就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爷爷每天熬喝的黄色药汤就叫“麻黄汤”。

    这野生麻黄其实在山里也并不是随处都可生长,它只生长在一些向阳的崖畔上,且分布很少。本来这种植物就很稀少,加上爷爷的成年刨挖,很快在本村范围内就无处可觅了。于是爷爷就跑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刨挖,采挖回的麻黄棵被我爷爷排列在向阳处曝晒,干燥后便收拢起来,储藏在一孔破土窑内,以备药荒。

    记得是在一年大年三十的头几天,爷爷将喝剩的一小碗药汤递给我,要我尝尝,并鼓励我一口气喝完。其时,我大约就是六七岁的样子,喝完药汤后不一会儿,便觉得头晕乎乎的,还有些恶心,浑身也很不好受。于是赶紧离开爷爷住的土窑洞往家里跑。那天,父亲和娘正在院子里的石碾上碾压过年吃的黄馍馍面,见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娘便惊慌地问道:“方才还欢蹦乱跳的,打猛子怎啦?”我便说道:“爷爷给我喝了碗药汤。”说着,就身不由己地躺在了墙根儿下。娘见状,赶忙将我抱起,恼怒地朝着爷爷住的地方数落道:“你自个儿把自己毒害成那样,还要毒害你的孙子,你安的是什么心啊!”父亲害怕娘还会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就赶快将娘推回窑里,连声安慰说:“没事,兴许喝了点淡药汤,过一会儿就会好的!”说也奇怪,一会儿过后,我便觉得浑身轻松,真的无事一样了。打那以后,每看见爷爷喝那黄汤,我便不由得恶心,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在我十岁那年,爷爷死了,死得很突然。爷爷死时,储藏在那孔破土窑里的那些麻黄棵还没有用完,后来就被当柴禾烧了。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们到爷爷坟上烧纸祭奠时,总不忘在坟前的石饭桌上放上几粒从药店里买的麻黄素片。并在心里说:“爷爷,以后你就不要熬那麻黄汤了,就吃这麻黄素片。既方便,又有效,还不用你劳心劳力!”

得溜儿

    得溜儿是一种根茎植物,《野菜博录》中称“地瓜儿苗”,并解释说:“苗高二尺余。茎方,四楞。叶似薄荷叶,微长大,叶抪茎生。根名地瓜,形类甘露儿,更长,味甘。”但在乡间,人们并不称其根茎为“地瓜”,而是称“得溜儿”。在陕北方言中,俗称曾孙为“得溜儿”,并将“得溜儿”与玄孙连起来称呼,比如形容某家家族人丁代代繁盛,就说:“×××得溜儿玄孙一大群,是村里的名门望族啊!”

    得溜儿多生长在一些不易耕作的零星地块,它不择地势,不嫌贫瘠,不与其它庄稼争夺水肥,抗旱抗病能力颇强,只要有些许泥土,它就能很好地生长。往往一株苗儿的根部就能结出十几个乃至几十个茎实来。它的收获期是每年的秋天。到了秋天,得溜儿的叶子由绿变黄,人们便知道它的根茎成熟了,于是就带上钁头筐子去收获。收获时用钁头稍微一刨,然后用手将得溜儿秧往上一拔,这时,一溜串儿茎实就被扯出了地面。得溜儿的根茎形状像人的手指,两头儿稍尖,有着清晰的纹节,与一种叫做甘露儿的根茎十分相似,所不同的是比甘露儿的根茎长许多。收获过的得溜儿地块,第二年不需再重新播种,就能凭借一些残留的根茎生长出一棵棵新的得溜儿来,所以说,种植得溜儿确实是一种一劳永逸的劳作。

    得溜儿可腌制成咸菜佐饭。但晾干炒吃,香甜酥脆,更是可口。就是失去水分未经炒炙的得溜儿,嚼食起来也会满口生香,别有一种滋味。

    村中张老汉喜爱种得溜儿。每年秋天,张老汉就把收获回来的得溜儿晾干,然后,装进一只大筐子里,悬挂在他家窑檐下的窑壁上,一则趁通风干燥,二则防止一些嘴馋的孩子偷食。张老汉是个性情随和而乐观的老头儿,爱说“古朝”(乡间又称“说史由”),好抽烟。有时我们三五个孩子想偷食张老汉的得溜儿了,就到处捡烟头儿,然后集中起来送给张老汉,并央求他说“古朝”。得到烟头儿的张老汉很高兴,于是一边用烟头儿中的残存烟丝儿卷一种喇叭筒状的烟卷儿,一边开始说起了“古朝”。说到一些精彩情节时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溅,能将其它事情一古脑儿全都忘掉。这个时候,按照我们事先的分工,我们当中的一两个就会趁机溜开,然后偷偷溜到那只大筐子下面,一个往地上一蹲,另一个赶快踩上他的肩头,就这样,采用叠罗汉的方式,快速将筐内的得溜儿抓得揣进衣兜里。罢了,几个孩子便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开始享受起这难得的美食来。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巧窃,张老汉筐中的得溜儿就寥寥无几了。等张老汉某一天记起要炒制这些得溜儿,才发现自己的得溜儿早已不翼而飞了。于是就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地骂道:“哪些龟孙子偷了我的得溜儿?肯定是那几个坏小子,怎再也不来听‘古朝’了?”骂完了,就把那残剩的一点儿得溜儿拿回了家中,生怕也被我们这几个坏小子偷走呢!

    退休教师老何寄居在县城里,可在乡下还有几亩责任田。他在责任田里种植了不少得溜儿,然后将收获的得溜儿炒熟拿到县农贸市场的巷口出卖。他炒制得溜儿的方法很特别:先在一口大铁锅内放入些细黄土,等将黄土炒焦黄了,再投入得溜儿反复炒烤,这样炒出的得溜儿焦黄甜酥,非常好吃。他觉得“炒得溜儿”的名称有些土俗,还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得溜儿玄孙”来,于是就将“炒得溜儿”更名为“炒香脆儿”,并在一个小纸牌儿上写上“出售炒香脆儿”的广告语。有人见了就故意问道:“老何,卖炒得溜儿呀!”老何就回答说:“噢,卖炒香脆儿,你买吗?”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随之明显了起来,那横七竖八的皱纹仿佛也在笑。

    去年深秋的一天,我独自一人到后山野里闲逛,远远看见有一大片黄灿灿的还未收获的得溜儿,心里就想,这片得溜儿肯定就是老何种植的,不然,有谁会专门种植这么多呢?要知道,得溜儿这种植物现在在乡下已是很难见到了,何况还是这么一大片呢?

洋山蔓儿

    在过去乡间的山岗和地头儿边,常能看到一种高约两米左右的植物,它的茎秆和叶子都状似向日葵,只是茎秆比向日葵更细长,叶子更狭小罢了。每到农历八九月间,在它的顶端分枝上便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其花形酷似野菊,在秋阳下显得非常耀眼看好。乡人称这种根基下面能结出块茎果实的植物为洋山蔓儿。

    洋山蔓儿的学名叫“菊芋”,菊科,向日葵属,为宿根性草本植物。据资料介绍,这种植物原产于北美洲,十七世纪传入欧洲,后传入中国,也属“舶来物”。难怪人们要冠以“洋”字称它为洋山为蔓儿呢!它是一种块茎植物,所结块茎形似生姜,所以,在一些地方又被称为洋姜。

    洋山蔓儿是一种高产植物。邻人李某在地头儿种植了五六株洋山蔓儿,不料到了秋天竟收获得了满满两大筐果实。他将这两筐洋山蔓儿担到集市上出售,没想到竟被抢购一空。买主说:“用洋山蔓儿腌制咸菜,酸脆爽口,既能开口味,又能增食欲,是难得的好东西!”但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好东西,现在在乡下已快消没了。究其原委,就是这种植物不是一种主流植物。因为它不是人们的主要食物,仅是一种佐食品,是一种副食,是一种蔬菜植物,所以,就自然不被人们所重视和广泛种植了。这真是洋山蔓儿的悲哀呢!

    其实,洋山蔓儿远不止是一种蔬菜作物。它的块茎还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呢,中药书上说它具有“利中除湿,清热凉血,益胃和中之功效”,是老少咸宜的保健食物。据有关资料介绍,联合国粮农组织官员称洋山蔓儿为“21世纪人畜共用作物”。由此看来,这洋山蔓儿将来还一定会大有作为,派大用场哩!

    洋山蔓儿植株高挑,所开花朵形美色艳,亮丽抢眼,将其种植于宅舍近旁兼有美化环境的作用。就是在辽阔的田野里,它那卓然特立的形姿和灿若黄金的花朵,也能为秋天增添几分娇艳与亮色,把秋的容颜点染得分外妖娆、更为迷人呢!

 洋山蔓儿的茎秆外坚内虚,与向日葵的茎秆极为相似,只是没有向日葵秆粗壮。记得小时候玩打仗,找不到向日葵秆,就用洋山蔓儿秆替代,制作玩具弓弩。一群孩子分为两个阵营,互相骂阵,并用自制的弓弩相互射击,玩得格外开心。

    洋山蔓儿茎秆还有一种用途,就是被妇女们用于缠绕绵纱。古人云:“一农不耕,民有饥者;一女不织,民有寒者。”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前,纺纱织布是每一个农村妇女必须起码具备的本事。那时候,农妇们几乎每年都要利用农闲和其它空余时间,手摇纺车,抽纺棉纱。每纺就一个线锤儿,便从纺车的纱锭儿上卸下来,再穿在一个特制的小线架儿上,倒(dǎo)缠在一个形状近似“工”字的“线拐子”上。然后再将缠绕成环状的棉纱从“线拐子”上脱下来,经过过浆、晾晒、梳理等工序,再装在一个近似于纺车的“倒(dào)车儿”上,用一节节捅去内芯的洋山蔓儿秆做轴芯,缠绕成一个个圆滚滚的棉纱棒儿。“机布”(也称拉布)时,将一个个棉纱棒儿分别插入一个木架上竖着的一排排细铁钎儿上,便可同时拉动每一根棉纱头儿,“沙喇喇”地穿“绅”上架备织了。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始,纺纱织布这一沿袭了几千年的女红,一下子便在乡间消亡了。现在,你要在乡间寻找一辆纺车、一架织布机,那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哩。没有谁再纺纱织布,那洋山蔓儿茎秆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了,只能被当做柴禾用于烧炊了。

芋子

     芋子是故里人们对芦苇的俗称。李时珍说:“芦有数种,其长丈许,中空皮薄色白者,芦也,苇也;短小于芦而中空皮厚色青者,荻也;其最短小而中实者,蒹也。”芦苇作为一种禾本植物,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开始被农人所重视,并被广泛加以栽培了。在我国较有名的农书《农桑辑要》中,就曾有对芦苇栽培方法的介绍:“熟耕地,作垄;取根卧栽,以土覆之。次年成苇。”《东鲁王氏农书》对芦苇的栽培方法也有详细介绍。芦苇之所以历来备受农家重视和栽培,是因为它是一种用途很广的实用植物。也正因为如此,《吕氏春秋》中说:“季秋之月……命虞人(入)材苇”,以供国用。《地理志》亦云:“苇荻虽微物,亦可供国利民。”

    芋子的叶子阔寸许,长尺许,俗称芋叶,是包制粽子的最好材料,所以,又被人们称为粽叶。在我国的传统节日中,端午同清明和中秋节一样,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就像月饼是中秋节的特定食品一样,粽子是端午节的形象符号。每到端午,无论是我国的南方还是北方,人们都要吃粽子。所不同的是,南方的粽子多是用箬竹叶或菰叶包制的,而北方粽子用的材料则是芦苇的叶子,亦即人们称之的“芋叶”、“粽叶”。仲夏五月,是阳气运行到端点的端阳之时。这个时候,田里的芋子已是芊芊如竹,一片深绿,长得十分的茂盛了。于是农人便将它的叶子采摘下来,扎成一束一束,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出售。端午节的前几天,在城乡大大小小的集市上,到处可见新鲜的芋叶,还有那红艳艳的大枣、黄格腊腊的大软米,以及一束束的马莲叶儿,所有这些,都是包制粽子的必需材料。那些卖芋叶的农人和芋叶贩子,天天赶着集头儿抢时价儿兜售手中的芋叶。他们知道,错过了这端午节,不仅芋叶的价格会大打折扣,就连买主也会失去十之八九呢。所以,在那些集市的嘈杂市声中,尤以叫卖芋叶的声音最响:“快买!快买!新鲜的芋叶便宜卖啰!”他们边喊叫边晃动着手中的芋叶,眼睛不断地在赶集的人群中扫视,一旦发现有人盯上自己手中的芋叶,就会殷勤地探询:“想买芋叶吗?这可是正宗的黄土坬芋叶,货假不要钱!”黄土坬是陕北子洲县境内的一个天然土坝。坝内的湫滩,平坦肥沃,旱涝保收。生长在那里的芋子,因了特殊的地理优势,不仅长得高大繁茂,其芋叶还有着淡淡的清香味儿,远胜于其它地方产的芋叶。据说,用黄土坬产的芋叶包制的粽子,香甜可口,别有滋味,即使是盛夏,也可保鲜六七天而不馊。所以,许多卖芋叶的都表白自己的芋叶是产自黄土坬的芋叶,为的就是讨一个好价钱,卖得快一点。

    包制粽子的时间,大抵都是在端午的头一天。但也有等不及,提前几天就包制的。农历五月初四,每一个家庭都在为包制粽子而忙碌着。他们将买回的芋叶、红枣、马莲洗净,泡在清水内,再将大软米(即用软糜子碾的软黄米)或江米浸透,然后就开始包制起粽子来。包粽子也是一种技术活儿,其包制者多是些心灵手巧的“爱好人”。他们将几片芋叶叠在一起,变戏法似的用手一扭,手中的芋叶便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状,然后,依次放入红枣、软米,末了,再将芋叶一扭,严严封住已装实的红枣和软米,并用一条马莲紧紧扎住。这样,一个色泽碧绿、形制如三角形的粽子就包好了。据说,一个包粽子好手,一天之内可帮好几家主户包制好几百个粽子呢。包好的粽子被主人一层层叠压在铁锅内,然后注入清水,用旺火猛烧。待水烧开后,便改用文火慢煮。这样,经过一个晚上的微火焖煮,到端午的早上,一锅热腾腾的粽子就煮好了。

    端午节这天,一些勤快的农人一清早就上山去了。他们趁着太阳还未“出宫”,四处寻找那挂着露珠儿的艾蒿。采到艾蒿后,便带回家中,将艾蒿枝儿插在门楣上;还要掐一些艾叶儿,夹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耳轮上面。末了,给每一个孩子的脚趾和手腕上绾上五色线索儿,以辟瘟疫。还要到村溪或村井里提取一些凉水,给每一个人洗脸浴目。据说,用端午的晨水洗眼,不仅能明目,还可预防眼疾呢。有的人还要到河湾里去捕捉癞蛤蟆,捕捉到后,便将一锭墨塞入癞蛤蟆口中,令其慢慢干死。乡人称这口噙黑墨的死癞蛤蟆为“蛤蟆锭子”,认为它能清热化毒,是一种很有用的药物。小儿患有耳痄等肿毒,用“蛤蟆锭子”磨研下的墨汁涂抹,往往能收到药到病除的奇效。不过,据说在端午节这天捕捉癞蛤蟆,多不会成功。原因就是那癞蛤蟆似有心灵感应,它知道端午节这天人们会捕捉它,所以,早在头几天,就躲藏在一些极隐蔽的地方了。于是,民间就有了“癞蛤蟆躲端午”的俗语。

    忙活完了端午清晨的一系列辟邪袪疫“法术”后,人们便开始享用那香甜味美的粽子了。当焖煮粽子的锅盖一揭开,那诱人的粽香顿时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引得人不住地要咽口水。焖煮了一整夜的粽子,这时温热适口,吃起来既香甜,又筋道,很能调动人的食欲。一些过日子节俭的人家,在吃粽子时,还会把粽叶细心地从粽子上剥离下来,然后用清水洗去米粒和汤渍,晾干后以备来年再用。但用这重复使用的芋叶包制的粽子,其味道就肯定会大大逊色了。

    陕北人爱吃大软米粽子。《信天游》中就唱道:“五月里来五端阳,大软米粽子包砂糖。”在他们看来,这大软米粽子,既有黄米的米香,又有红枣的枣香,再加上芋叶的清香,那滋味儿是用其它作料包制的粽子远远不能媲美的。他们之所以在端午吃粽子,只知道这粽子是一种法定的传统节日美食,多数人并不将其与历史上那个不得志的三闾大夫和什么汩罗江相联系。他们在自个儿享用这节日美食的同时,还要将其作为馈赠佳品,分送给亲戚“六人”和亲朋好友。有的人家儿女出门在外,端午这天,父母总要在电话上叮嘱儿女:“不要忘了买得吃粽子呀!记牢不要吃其它粽子,要买就买咱陕北的大软米粽子!”在他们看来,只有这大软米粽子,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粽子;其它粽子都不是正宗货色。

    芋子的另一用途,是用于制作“管子”。在民间,称用粗芋子秆制作的“芦管”为“管子”。用芋子秆制作“管子”,史料记载,似从唐代就开始流行了。陈旸《乐书》就记载道:“芦管之制,胡人截芦为之。”唐代诗人李涉的《牧童诗》中就有“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的句子。唐代诗人李益也有一首著名的诗篇,题为《夜上受降城闻笛》。其诗云:“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是一首边塞诗、怀乡诗。诗中的“芦管”就是用芋子秆制作的“管子”。芦管擅于演奏速度较慢、缠绵悱恻、哀怨动人的乐曲。它的声音呜呜咽咽,凄怨哀绝,摧人肝肠,最宜抒发思乡情怀。在《陕北道情》的伴奏乐器中,管子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主要乐器。记得小时候看村里的道情班子唱“道情”,剧中情节多不记得,惟有“管子”那柔和深邃、清幽低徊的声音总不能忘记。看着乐手鼓腮吹奏的投入神情,听着那细细的一节苇管,竟能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心里不禁就生出了“有一天我也要自制一支管子学得吹吹”的念头来。

    芋子的最大用途是编织芋席。秋天,芋子干枯了,农人便将其刈割下来,一捆一捆运到打谷场上,然后,除去叶子,用刀片将芋秆一根根破开,用水浸泡后,平铺在地面上,用碾场的石碌碡反复碾压。待这芋秆被碾压变软后,就可编织席子了。用芋子编织的芋席非常结实,据说,一块上好的芋席可以使用几十年,比用高粱秸皮编织的席子使用寿命长多了。不过,用芋子编织的席子虽然结实耐用,但因其质地较硬,使用起来不很方便,加之又不美观,所以,逐渐地就被人们摈弃了。失去了编织席子的用场,这芋子自然就不被农人大面积栽培了。即使还有人种植,也只是为了采摘芋叶,用于包制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