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唢呐与礼仪文化

陕北唢呐作为一种陕北人灵魂深处的乐器，其艺人在办事过程中是否体现传统礼仪文化，是怎么体现的？解开这样的谜团很有意义，不仅可以挖掘到陕北文化的内核，而且可以透视这方民众的人情世故、风俗礼仪。

陕北唢呐艺人行艺办事主要是两大块：红事，百事。这是人生喜怒的两极，在这两极世界里，其实更能见证陕北唢呐文化在陕北文化中的作为与表现。

红事：陕北唢呐传统老五班一进入主家的村庄，在离主家住处附近或者场院先要掌号，就是吹老号，也叫吹长号。这种吹长号其实就是一种礼仪文化。老号响起，告诉主人我们唢呐艺人们已经到了，起一种禀报通知的作用。同时，长号响起，还有一种目的：就是提醒炮手，放炮吧！放三声铁炮。于是炮手立刻点燃三个铁炮。那么这里为什么要放三声呢？其实这与传统文化中的礼节有关。如我们常说的，礼让三分，“礼以三为成”，“三”是标准也是极限，过或不及，对于交往的双方，均为失礼。后来“礼以三为成”的许多规则在世俗生活中被保留了下来，例如臣民上朝要三跪九叩，三呼万岁，日常生活中的宴席上要酒过三巡方能说事。

唢呐艺人进了主家院门，鼓子支起来后，先要进行三吹三打。这种三吹三打也是一种礼仪文化。暗含对主家的尊敬对客人的尊敬。每一次吹打，都要先掌号。三吹三打是外行的说法，内行叫支鼓，或叫出家什，就是再以深度礼拜的仪式向主家向客人表示最虔诚的致敬，当然这种致敬的方式用唢呐语言就是三吹三打。

这种礼仪文化还体现在参厨上：就是唢呐艺人单独为厨师们吹奏一段。这个环节本是在农耕社会时期，厨师为众多宾朋做出的饭食不容易，主家有感于此，让唢呐艺人用吹奏表示感谢。唢呐艺人吹奏后，厨师们会赏些烟酒或小费。在这个参厨环节，唢呐艺人其实用自己独特的唢呐语言唢呐行动表达了对幕后领导者的歌颂与赞美，是一种传统礼仪文化。

这种礼仪文化还表现在接新娘过村庄时唢呐艺人应该吹奏唢呐，遇人多时要吹奏唢呐。这是对乡民的一种礼仪。这种礼仪一经约定俗成，就固化下来。如果新娘居住的地方路途过远，途径村庄过多，那在旧时可累了唢呐艺人们，他们为了这种恪守这种礼仪不得不吹奏啊！

陕北唢呐在办红事时的礼仪在对待娘家人方面体现的更隆重，娘家人吃饭那是必须好好吹奏的，娘家人离开时唢呐艺人们专门要送娘家，这成为一个独特的礼节。任何客人都享受不上这样的待遇。在这种仪式中传达出这样一种浓浓的传统文化理念：对娘家人的从心底里的尊重不仅仅是主家的事，也是唢呐艺人的事。

白事：白事中的蕴藏的与陕北唢呐有关的传统礼仪文化更多。其中红事的掌号、放炮、三吹三打、参厨必不可少，同时，《苦伶仃》唢呐曲牌是必须吹奏的，以体现一种悲哀的心情。更多的体现在对娘家人的礼仪方面：接娘家、娘家烧纸、娘家吃饭摆场、娘家圆坟、送娘家。每一个环节唢呐吹奏都少不了。更有意味的是娘家烧纸时，唢呐艺人吹奏竟然有专用曲牌《花道子》，渲染出一种更哀伤的气氛。在娘家吃饭摆场时，仪式更为隆重。用著名的米脂唢呐师傅常连成老师的话语说：犹如接待皇帝一样，体现出一种至为尊重的举动。这个时候，唢呐艺人必须用唢呐语言营造一种与之匹配的音乐，将这种礼节体现的淋漓尽致。这样我们就要发问：为什么白事对娘家人的尊重到了一种让今天的年轻人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我个人以为这要从三个方面理解：首先，丧葬礼仪是陕北各种礼仪中最珍视最隆重甚至最繁杂的礼仪，这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有历史传统。其次，这是人生最后一次的仪式，唯有其最后性，所以不能不如此重视。再次，具体到对待娘家人的尊重方面来说，更多的意味在于娘家人有一种为亡者代言的意味在其中。亡者不会说话了，但是亡者的代言人是会说话的。如果孝子们生前对亡者有不尊不孝不敬的言行，此刻必须接受这种特殊的道德审问，亲情审问、灵魂审问，在这种审问中孝子们检讨自己的罪过，净化自己的灵魂，向亡者谢罪。这种仪式的时间越长，唢呐的悲音吹奏陪伴的时间越长。唢呐礼仪文化的渗透性越强。我们不可小看这种仪式。这种来自民俗的礼仪仪式有一种非常强大的教育作用、感染作用、熏陶作用、启迪作用，让更多的世人明白不能在越来越发达的物质社会里遗忘孝道文化的，否则会受到社会的谴责和良心的自责的，这种礼仪文化的效果往往有着法律所代替不了的作用和效果。唢呐在其中的陪伴吹奏的效果也毫无疑问地体现了出来。

但是，随着社会的深刻转型，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作为陕北民俗文化源头的绥德米脂子洲，现在已经面临这种陕北传统唢呐礼仪文化的快速流失，以办白事时的唢呐三吹三打为例，现在在绥德、米脂、子洲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有的省略了，有的是主家不懂，有的是艺人不会，有的是认为有没有无所谓。而在陕北的榆林城、横山，吴起、志丹这种唢呐礼俗却传承得非常规范，基本没有发生流失和破坏。这样对比起来，我们不能不说，作为陕北民俗文化的源头之地，作为陕北唢呐的根之地，出现这种现象确实令人心疼。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我们最担心的是办白事入殓时会不会有朝一日出现吹奏《大摆队》、《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办红事会不会出现吹奏《西风赞》、《苦伶仃》呢？有些人也许会说：不可能！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在现实中已经发生了。我在关中就还真见过这样的例子。

透过陕北唢呐所蕴藏的传统礼仪文化，我们不仅感觉到陕北大地尤其是陕北榆林地区确实是历史上的礼仪之帮，文明之乡。而且我们深刻感觉到陕北传统唢呐在体现传统礼仪文化方面有着独特的贡献，独特的作为、独特的奥秘，可惜我们后人知道的太少，可惜少有人做这样深度的探索。

陕北唢呐是陕北人从心底里生发出喜爱的本源音乐，它所承载的传统礼仪文化的流失与外界的无知漠视，令人感慨不已。这是陕北唢呐文化活化石的内核。如果这样的礼仪一块一块在不断流失，我们的文化自信从何谈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