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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陕协作散记:克戎寨上的遐思

星期六晚上,吃过晚饭后,天色还早,同事说我们去看看克戎寨吧。

克戎寨,之前对于这个地方我是闻所未闻。三个月前,我被组织上派到陕西省榆林市子洲县开展东西部扶贫协作,来到子洲县后在翻阅《子洲县志》时,才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据《子洲县志》记载:

宋熙宁三年(1070),西夏修复细浮图寨(即今双湖峪镇张家寨)。

宋元丰四年(1081)北宋收复细浮图寨。

宋元祐四年(1089)二月,宋以米脂、葭芦、浮图、安疆四寨还西夏,西夏遣返永乐战俘149人。六月,宋和西夏划界,以缓德西十里拦马关(今绥德黄家沟)为界,境内大理河川归西夏。

宋绍圣四年(1097),宋又收复细浮图寨,赐名克戎寨,境内归宋。

宋宣和三年(1121),西夏先后攻克戎、绥平等寨,被宋兵击败。

这一段记载,清晰无误地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史实,也就是克戎寨最先是由西夏人修建的,最初的名字叫细浮图寨,后来被宋兵占领。之后,宋朝将此寨归还给了西夏。七年之后,宋朝又将此寨收入囊中,并改名为克戎寨。北宋灭亡后,这里也变成了金国的属地。女真人和党项人及之后的蒙古人在这里先后兵戎相见。金兴定五年(1221)十月,蒙古大将木华黎大破马蹄、克戎两寨,至此,随着蒙古消灭金国、元朝建立,这里才变得消停。

我的家乡是历史文化名城扬州,那儿是一马平川的长江中下游平原,目之所及,皆为坦荡如砥的千里沃野,地表上鲜有城堡古寨之类的战争遗存。再加上作为一个文史爱好者,长期以来我一直对这些浸染着历史风霜的古迹非常感兴趣,因此,到了子洲之后,听说还有这样一个古寨,一直想去踏勘一下。不过,因为初来乍到,诸事猬集,需要熟悉各方面情况,此事也就压了下来。今天,听同事一说要到克戎寨,就欣然前往了。

克戎寨,在子洲县城的西南方,离县城双湖峪街道只有一刻钟的车程。由于导航上显示的是张家寨,开始没有找到,在问了几个当地人之后,才找到准确的方位。

下穿过青银高速公路,走过一片高粱地,就来到了一个山脚下的小村庄——双湖峪街道张寨村。村中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崎岖不平,往上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半山腰,抬眼朝上望,正前方有一面城墙,城墙中央开着一个门洞。洞的上方有一块匾额,上面刻着“克戎寨”三个大字。穿过城门,我们到了寨子里。由于年代久远,目前克戎寨的城墙大都坍塌。残留的城墙都由黄土夯筑而成,有些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坚固的石头。进入寨子,里面沿山势上下错落地建着数十口窑洞。由于生活不便,有些人家已经搬迁走了,有许多老窑洞废弃在那里,门口长满了荒草。一位看上去年龄很大的老人孤零零地地坐在石磨盘上,双手撑着拐杖,似乎在等亲人回家。一只小狗见我们来了,不停地叫唤着,打破了寨子里的宁静。就在我们转悠的时候,一位老大爷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在他小时候,城门洞上安装有厚厚的城门,后来城门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他还告诉我们,在寨子下方有一口水井,并把方位指给我们看。他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一开始我们看到这口石砌的山洞时,里面黑黢黢的,还以为是藏兵洞,哪里会想到藏有一口古井呢?于是我们走下山坡,实地去看了一下,井口架有辘轳,朝下看,由于光线不好,什么也看不到。同事拾起一块小石子,朝井中扔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石子落在水面的声音,看来这口古井是非常深的。遥想当年,那么多士兵驻守在这里,这口水井对于他们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寨子一旦被敌人包围,没有这口水井,后果不堪设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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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地面保存的文物遗迹不是太多,我们看了半个多小时就出了寨子。站在寨门口向前方望去,下面就是流淌千年的大理河。今年干旱,水量不是太大,一些地方河床已经裸露出来,嶙峋的乱石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河滩上。

按照我们南方人的眼光来看地,大理河实在是太普通了,就其宽度和长度而言,与其说是一条河,勿宁说是一条沟更确切。在河网密布的南方,像大理河这样的河流实在是太司空见惯了。然而,当你一旦了解了大理河的前世今生后,你会发现大理河有着无比辉煌的历史。早在六世纪前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的综合性地理著述——《水经注》里就记载有大理河,当时叫平水。大理河自子洲县向东流去,就到了绥德。在绥德境内,汇入大名鼎鼎的无定河,最终流入黄河。由于大理河沿岸地势平缓,土壤肥沃,宜于居住和耕作,自古以来,就是黄河流域妇孺皆知的“米粮川”。亿万斯年,一代代子洲人在这里生生不息,谱写了一曲曲时代华章。在大理河北岸,就是子洲县城。沿大理河向西10公里,就是马蹄沟镇,当年刘志丹曾在这里打过游击。解放战争期间,曾作过陕甘宁边区政府所在地,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彭德怀、贺龙、习仲勋、王震、张宗逊等无数革命前辈曾在这里留下光辉的足迹。而马蹄沟镇三眼泉村,则是如今还健在的最年轻的开国少将王扶之的老家。

奔腾不息的大理河,带给这片土地的何止是富饶,养育的何止是一代代英豪?因为地处大宋和西夏交战的前沿地带,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宋军占领,向西可直逼西夏所控制之横山地区,虎视西夏国都兴庆府(今宁夏银川)。而如果西夏占据,则东出绥州(今绥德),直抵黄河,进而威胁大宋朝河东之地。对于这样一块战略要地,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皆不敢掉以轻心。地处大理河南岸的克戎寨背山面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可以想见,在冷兵器时代,要想攻占克戎寨,是何其的艰难。

然而,吊诡的是当初北宋王朝占领克戎寨,没费一兵一卒,唾手可得了。史料记载,宋元丰四年(1081)十一月,沈括借河东十二将兵东归、道经鄜延路之际,扬言将护十二将西讨,西夏军因宋军军势甚盛,遂弃寨而逃,宋不战而下浮图、吴堡、义合三寨。

当我看到这一段记载时,非常震惊。众所周知,终宋一朝,由于崇文抑武,在对外战争中基本上输多胜少。而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以文官形象示人的沈括率队出征时如此威猛,贯来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的西夏大军听说他前来征讨,竟然望风而逃,不战而溃,沈括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取了克戎寨。

提到沈括,我还与他有一段特殊的缘分。三十年前,我在镇江师范专科学校(今江苏大学梦溪校区)读书时,学校对门就是梦溪园。宋元祐四年(1089)九月,沈括举家搬迁至镇江梦溪园。在这里他写成了旷世名著《梦溪笔谈》。六年后,沈括溘然长逝。由于一路之隔,我经常到梦溪园里游玩,因而对园子里的陈设布置非常了解,对沈括的生平事迹虽说不上如数家珍,但还是比较熟悉的。可是对于沈括夺取克戎寨的史实,我到子洲工作后才第一次听说。此时时刻,我亲身站在这座临崖据险的古寨前,真是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何止是沈括收复克戎寨的往事,来到子洲后的这三个月里,很多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然而,这些事情中的人和事又似乎与我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令人常常生发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穿越感。如榆林市下辖的吴堡县,为什么叫吴堡县呢?最初我也是不得其详。后经当地人解释,才知道这个县名的由来。据相关资料介绍,公元417年,东晋大将刘裕大破长安,灭了后秦。这时东晋内部发生变乱,刘裕急忙赶回建康争夺帝位,留下12岁的二儿子刘义真及部分兵力镇守长安。此时,大夏国国王、匈奴人赫连勃勃乘机亲率大军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刘义真,夺取了长安城。翌年春,赫连勃勃于灞上称帝,11月还都统万城,并下令沿路筑城,用以安置东晋俘虏。由于东晋地处江南,历史上是吴国属地,故赫连勃勃将这些俘虏称为“吴儿”,安置在各处堡塞为奴,当时人们称之为“吴儿城”。久而久之,也就演化成了现在的吴堡,也就是说今天的吴堡人就是当年刘裕官兵的后人,追本穷源,吴堡人的祖先来自今天的江南。

当我听到吴堡县来历的时候,真是差点惊掉下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县名竟然与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当年我在镇江读书时,校园里有一座形似土丘的小山,叫寿丘山,毫不起眼。班主任向我们介绍时说你们可不要轻视这座小山,历史上刘裕就曾经住在山脚下。刘裕早年家境贫寒,靠砍柴、打鱼和卖草鞋为生。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里写道:“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说的就是刘裕早年在寿丘山下的往事。能在刘裕的老家读书,你们是何其幸运,班主任这么一说,让我对毫不起眼的寿丘山肃然起敬,英雄不问出处,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我的家乡扬州是江南水乡,榆林则是边关锁钥,塞上明珠。千百年来,刀光剑影逐渐暗淡,鼓角铮鸣悄悄消融,铁马秋风塞北与杏花春雨江南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两地的交汇与融合,而我们的国家与民族也在这样一次次的融合中得到了升华与进步。虽然古老厚重的黄土高原不会说话,雄浑瑰丽的大漠边关不会吟唱,然而珍藏在时光深处的历史编码又何尝消失遗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历史的血脉又何尝割裂?

今天,我虽然第一次站在克戎寨前,可是将多年前人生际遇中碰到或看到的那么多的风云际会,顷刻之间在这里找寻到它们的雪泥鸿爪,真是让人内心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与感动--而这样的惊喜与感动,又岂是枯坐在书斋里能够发现得了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古人诚不我欺也。

(作者简介:张旭,扬州市江都区对口帮扶陕西省榆林市子洲县联络组组长、子洲县委常委、副县长。)